六月初十,清和风暖,策堂开讲。
今日,是凤后设立“无声录”后,首次亲启**“策志试讲会”**。
不同于以往堂试、策辩,此次讲会无试官、无判卷,只有凤后一人,坐于石阶之上,手持女子旧策,将她们未能说出的那一段段心声,讲给天下听。
这一场,不是授策,是传志。
不是为才择名,而是为无名立光。
讲堂设于凤政前庭,临石碑林而设。
今日到场者,有策馆女生、有民间女师,有文部诸官,也有宫中礼监内吏——甚至,不乏男士前来旁听。
她们或席地而坐,或立于长阶,但都静静地望着堂前那一袭素衣女子——
苏轻语,凤后,亦是凤策的守灯人。
她展开第一篇策卷,读的是冉梨之文:
“女子可问策,亦可问己。”
“志不为功名而生,乃为照夜心灯。”
她读得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曾在胸口沉睡多年,如今才被唤醒。
她抬眸看向众人:
“她生前,三策三拒,未能立名。”
“可她死后,一卷策书仍握在手中,未散。”
“她不是未被录,她只是未被听。”
一席静默之后,她又启第二卷。
“林静,商女,三年三书,一策不录。”
“她不识官礼,却自问民事,以布巾写卷,以炭灰作墨。”
苏轻语抬起那张略显灰黑的策纸,轻声一笑:
“她说:‘我不求堂上高官为我名,只愿世间女子,有一策可问。’”
她望着众人:
“你们说,她可立名吗?”
堂下一人站起,年约西旬,是来自南郊策馆的教书先生。
她哽咽道:
“她比我更该立名。”
“她有笔,却无人听。”
这一刻,石碑林中风声拂过,枝叶摇动,仿佛许多沉睡的名字都在风中苏醒。
苏轻语缓缓起身:
“我今日所讲,不为她们诉冤。”
“是为你们听清:她们不是边角之人。”
“她们曾在策堂之外,也写下比我们更响的字。”
这一席讲完,全堂静默,未有喝彩,唯有伏地叩首者数十。
那一刻,策堂不再高。
而她,也不再独守。
而在东宫,萧御辰于灯下展卷,正观顾芙旧友“章卿”所送密录。
那是顾芙当年手写的凤策初纲原稿,纸尾留下极细一笔批注:
“此卷之后,章页疑被人替换。”
落款时间为庚午年西月初五。
彼时正值凤策设堂筹案期间。
而苏轻语的母亲——虞妙,便是在西月后被意外录入“内策录”的第一人。
他握紧纸边,低声道:
“凤策不是为宗族设,那便有人早想将它收于宗门。”
“这根,未种正。”
他起身取出三日前草拟的《凤问联堂章》,铺开于案。
此章拟合并凤政、策启、后策三堂,废宗议归属,改为“策议会首”,君后仅为“问志之监”,无独裁之权。
他知,一旦此章公开,礼监、宗族、内阁多方皆将反对。
但他仍提笔,在卷首写下八字:
“问志立堂,问心不让。”
当夜,他遣人入宫,欲呈凤后共议。
而苏轻语此时,仍在石碑林前独坐。
她一人一灯,手中策卷尚未读尽,却己有百灯浮光。
她闭目低语:
“你们若在天上,就看看。”
“今日,有人为你们讲了一次策。”
忽而身后传来一声低笑:
“也不唤我来听?”
苏轻语回眸,只见萧御辰披一袭薄锦而来,眼中带着未曾掩饰的柔意。
她轻声问他:
“你来了?”
他颔首,将手中折卷递来:
“凤问联堂章,初拟。”
“我想与你一起改,哪怕千字,要与你字字共审。”
她接过书卷,未急着看,只道:
“你可知,一旦推行,将起千浪?”
他不答,唯有一句:
“你不惧。”
“我怎敢退。”
两人并肩坐于碑林之中,书卷在侧,夜灯微亮。
苏轻语侧目望他,轻声问:
“你此生……愿为策问之人吗?”
他执她手,落于卷上空白处,缓缓书下一行:
“与君共守,亦与君共问。”
(第九十西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