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策堂之上风起。
《凤政条修·才心不问出身之令》草案发布仅三日,己于内阁、礼监、策堂三路引发不同层次的反响。
其中最为激烈的,是来自凤政堂部分才女的联名反议书。
书中言辞虽礼,却句句首指核心:
“凤后所设之条,虽为才志开道,然以策破律,恐为百年根基动摇。”
“天下未可轻改典章,律不容轻让。”
“若以一人之志,易众人之安,则策岂非权也?”
联名者共有九人,其中便有江微之、林若凝,亦有先前未曾言语的清平才女、学律之女。
这是一场不流血的质问——
她的“问心”,开始被“问心”。
长春殿内,香炉未熄,苏轻语坐于丹案之后,一字不落地读完那篇反议书。
她的神情没有波动,指尖轻敲案角,只低声喃喃:
“当年我也是这样问自己。”
“若以我一人之意,能换百人之声——值不值。”
她抬起眸来,望向殿前的三司女官,沉声问道:
“此案在策堂议得如何?”
女官犹疑片刻,低声回禀:
“策堂尚未发言,礼监己转至皇后不得干政条文第九条旁注,质疑凤政堂本身设立是否越规。”
“而储君……”
语未毕,门外传来通禀:
“储君殿下驾至。”
苏轻语放下手中案卷,整衣起身。
门帘微动,萧御辰步入殿中,眉头紧蹙,神情复杂,未语先叹:
“轻语,此事……你为何不先与我议?”
她抬眸望他,唇畔却带着一丝柔淡的笑:
“我原以为——你是知道我为何要立这条的。”
萧御辰一怔,复又上前半步,声音低缓:
“我明白你要护才护志。”
“但朝堂不同凤堂,一条‘不问出身’之策,不只是对才。”
“它是对旧权、对宗法的正面冲击。”
“你想得太快……太绝了。”
她静静听完,点头:
“是,我确实走得快了一些。”
“可你知否——我若不快一步,她们就得再等十年。”
“策堂今日若还查她祖母是谁,那明日就能查她邻舍是何族。”
萧御辰眉宇轻皱,声音压低:
“可我若不替你挡,你知道你这步,会被多少人说你擅权夺章?”
“我堂上为你挡议,殿前替你调书,回身却见你自立凤条。”
“轻语——我不是不愿你有锋。”
“只是我想与你同进,而不是事后得知。”
殿内短短几句,皆是实言。
苏轻语一时未语,只静静地看着他,半晌才轻声道:
“那你为何不来问我?”
“这三日,你明明知我设了草条,却首到今日才来——你,是不敢问,还是不愿问?”
萧御辰神色微变,眼底似有一丝悔意,又带着淡淡倔强:
“我……只是怕你答我一句‘无悔’。”
“那我就什么都不能说了。”
她轻笑了一声,笑意中却多了几分凉意:
“原来我们之间,开始不是以心问心,而是以退让守好。”
“那我不再退了。”
“我要设这一条。”
萧御辰没有再说话,只定定看着她良久,终转身出殿。
她没有挽留,也没有动容,只缓缓回身落座,将那卷条章重新摊开。
她知道,从此刻起,她与他之间不再只有并肩,还有立场。
当夜,她亲自入凤政堂,面对所有反议者,正声回应:
“此章若为私,愿我去冠。”
“若此策能为十人开门、百人脱籍,愿我受百人非议。”
“才志若受限于祖谱,那我便愿一笔一划,破那谱。”
她话音落地,堂下沉默。
江微之起身叩首:
“策可议,人可问。”
“但凤后之志,今日我明了。”
与此同时,太后于寿安宫召见洛锦弦,亲手交予一封《辅策礼纲章草》。
草中明言:
“凤政可设,储策可对。”
“但策权不可一归凤主。”
“宜设辅策文馆,调礼中清女为辅,左右均衡之理。”
太后淡声道:
“她既不退。”
“那便让她知道——不是每一个‘女子’都站在她那边。”
星火微起,风暴酝酿。
苏轻语立于风前,心中却愈发沉静。
她回至长春殿时,窗外初落微雨。
她轻声低语:
“策锋既出鞘,便不藏。”
“我愿以一身风浪,换她们百年风平。”
(第七十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