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东来,夜未央,长春殿灯火不熄。
苏轻语伏案而坐,一封急件自凤政堂传入,是今日“策堂补议”后续审定名册。
她展开一阅,眉头微微皱起。
名册中,“谢箴”一名己然被悄然勾除,右侧批注处——
“因涉律讼调查期,暂不列入星凤候选,改为旁听。”
落款,乃策堂副评席签发,而非她亲阅。
她指尖缓缓划过那一笔“勾除”,纸下墨痕尚未干透。
忽有风起,拂乱她案前案后的稿卷,几页策文随风落地。
她却坐定不动,只轻轻抬眼,喃喃一句:
“从这一刻起……策锋己出鞘。”
次日清晨,策堂设听议。
谢箴案由被安排为“非公开初审”,仅凤政堂三人参与,苏轻语本欲亲临,却遭礼监官言语阻挠:
“凤后新立,宜避涉私案。”
“况此事尚涉旧朝条律,若君后参与,恐惹朝议。”
这话,不重,却分明是对她凤后身份的一种“规限试探”。
她静静听完,不怒也不辩,只淡淡回道:
“那便将此案移至‘问心堂’,列为特策审阅。”
“三日内由凤政堂择才代表与储策堂各派一人,共审此策。”
“我不坐正席,只旁听不干裁。”
她不动声色,反手便将局势从“避责”转为“并听”。
策堂众人闻之,再难驳议。
然而,就在谢箴案议未定之时,一道意想不到的请愿却传至长春殿。
——来自星凤候补第二人,“江微之”。
她以策文为引,提出《凤后策问一章》,公开请求凤后亲答两问:
“凤政之下,才德何为本?”
“若策之上既可入宫,又可涉储,凤策与权位界限安在?”
她是凤政堂最初八人之一,素以理策清明著称,从未涉权,此次却突然上章,令人错愕。
苏轻语静静读完她的策章,合卷之后,却未立即批复。
她独自走出长春殿,立于台阶之上,望着晨雾未散的宫墙。
她知道,星凤制度从设立之初,便如一把双刃剑。
它既划开女子登策的封禁,也割裂了权与才之间最敏感的薄冰。
“江微之并非质问我。”
“她,是在替所有才女问——我是否会用凤策,去成就权谋。”
午后,她亲书答卷。
落笔不多,仅一页。
但一字一句,皆透彻入骨:
“才德为本,志为根。”
“若策之设只为封赏而不为用,则此堂当毁。”
“若凤后设策,只为扶位辅君,那我愿今日去冠,归于纸案之下。”
她将此章封印于“问心银印”之下,命内司亲送至凤政堂,并附一言:
“堂前设问,当以堂心为答。”
江微之阅毕,三日未出言。
传言中,她曾于凤政堂后席长立,立至月色初上。
而谢箴案亦于三日后重开,凤后亲临旁听,策堂代表为林若凝,凤堂代表则由江微之自请担任。
那一日,堂上文卷陈列,谢箴立于堂下,神情澄澈,未有惧意。
林若凝率先发问:
“你可知旧律所禁?”
谢箴应声道:
“知。”
林又问:
“你可承认母籍之身,确有不符‘入宫之规’?”
谢箴坦然颔首:
“我不为求职而入堂。”
“我入堂,只因心中有一策,愿说于凤后。”
江微之沉默良久,终于问出那最重要的一句:
“若策堂不能容你,若凤后不能保你,你可仍愿留在这纸案之下?”
谢箴轻声答:
“愿。”
这一声落地,全堂无言。
苏轻语静坐侧席,望着堂中那两个女子,一个问心如炬,一个答心如水。
她忽而明白:
凤策真正的意义,不在于立谁、封谁、用谁。
而在于,有一个地方——能听女子之问、能容女子之志。
当晚,她命起草一章:
《凤政条修·才心不问出身之令》草本。
草章第一条,明言:
“才之设,不限姓氏;志之立,不问来处。”
“若策才俱在,不问其母为谁,不管其祖为何籍。”
她落笔时,手指微颤。
她知道,这一笔,会为她引来多少朝堂非议。
可她仍写下最后一句:
“策锋如炬。”
“愿以此章,照一人心明,燃百年书卷。”
那夜,长春殿未设宴,只焚一炉旧香。
她披衣而坐,于窗前看月。
萧御辰自策堂归来,站在她身后,许久才低声道:
“你这一日,挡了三堂之言。”
“若不是凤后,你或许能走得更轻。”
她不语,只缓缓转身。
眉眼未施脂粉,却清明似月。
“若我今日退。”
“明日再无‘凤后设策’一说。”
“策锋再不出鞘。”
他望着她,终是一叹,将她揽入怀中:
“那我便愿为你,执鞘护刃。”
“护你锋不可藏。”
(第七十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