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廿七,夜入三更。
宫城之中静得出奇,唯有凤政堂后庭,灯火未息。
苏轻语独坐石屏前,手执策刻之笔,案边铺展着三封纸页,字迹不一,却皆真切如初语。
这是她亲自选出的三名志人之名,要镌刻于凤策堂外第一石屏之上,作“志起纪名”。
第一名:林静
她以炭为墨,三问不入,终葬策志于草庐,死后策文飘入水渠,被一名童子拾起,转至后策手中,才得见天光。
苏轻语在她的名字后,刻下一句:
“字未识完,心己成志。”
第二名:苏绮
她出身宗脉,却因旧案被除名,从此隐姓埋名,不再书策,却在夜里偷偷教女童识字,于一纸扇面留下一句:
“策不见我名,然我犹在。”
她刻字时手指微颤,却终落笔于心:
“策有遗人,吾为其证。”
第三名:吴思兰
年仅七岁,书不成句,却敢言:
“愿卖果的婆婆有个棚子。”
她的名,她的策,不因技巧传世,而因一句“敢写”,被苏轻语刻入灯火之铭。
她写下:
“策为民志起,非官而专。”
三名既刻,苏轻语立于石前,静望片刻,才缓缓道:
“从今往后,不论这世上记不记得她们,策堂要记得。”
“记得她们说过的话,写过的字,和没有被允许说出的志。”
她转身命工匠覆灯烘印,一夜雕刻,三名初成,翌日便将立于凤政正堂之东侧,被称作:
“志人始名屏”。
同日,太后召宗议官与礼正三司,于寿安殿设“设纲再议”私会。
柳藏微呈出一页“凤策设堂草案·批裁页”,其中可见一行批文手迹,与东宫笔迹相近,略识为:
“既非为官,则立为志。”
“名不由堂,志可由人。”
太后轻声冷笑:
“他以为给她写下这句话,就能换来策堂自由。”
“却不知,这落印之笔,是她一生都不知的借名。”
宗议官一人试言:
“太后,若凤策真以东宫批设,那凤后之志堂之名,或可被回收……”
太后摇头:
“不。”
“我要她自己在朝堂上说出——她的策,不是她一个人立的。”
“她若真知此笔来源,她还敢再立一章?”
入夜,风雨将至,凤后于长春殿收得柳藏微转来第二页批文。
那是一张覆信笺,上题“密语留案”,其上短短两行:
“我知你想要一个‘只问笔墨’的地方。”
“若他人不能给,那我替你写下。”
落款未署名,字迹却分明是——萧御辰十年前之手笔。
她指尖缓缓纸页,忽觉鼻间微酸。
那一年,她刚入策馆,遭三拒西退,一句“女子之名难入策”险些断了她的志。
她从未知道,在那之后,他己替她写下了开门的字。
她坐于案前,望着灯火轻摇,脑中浮现十年前那个藏在暗角、咬着唇却不肯低头的自己。
风雨未至,泪光己生。
门外脚步轻响,萧御辰入殿,看见她仍未就寝,只问:
“今日……信到了?”
她未答,只起身,轻轻走到他身前,将那纸信递予他。
“原来,是你。”
他接过信,轻笑了一声,未否认,也未多言。
只道:
“那时候你说,‘若有人替女子写一策,我愿替他守三年灯火’。”
“我不信你真会替谁守三年。”
苏轻语静静望他,眼中潮意未干,轻声而笃定地道:
“我愿替你,守一世。”
“但你——也要记得。”
“你这一笔,不只是替我。”
“你是替天下千万女子,写下了第一道门槛之外的光。”
她话未落,忽有风起,雨落帘前。
他抬手揽她入怀,低头轻吻她额间:
“那光,我只为你点。”
“如今你己点起千万灯,我……愿做最后那一盏。”
(第101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