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楚长韫稀疏平常般,看着温谨弋一瘸一拐的模样,别让人觉得他在永安宫受了多大的苦楚呢?
温谨弋踌躇一瞬,还是乖乖坐了,他抿唇,斟酌着想说的话。
“来找本宫作甚?本宫不是说了这两日不必来了吗?”
“主儿。”温谨弋犹豫着开口。
楚长韫哑了声,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少年人有些沙哑的声音有些低沉却又矛盾的青涩,悦耳撩人,尤其又是承认了楚长韫上位者的身份。
楚长韫愉悦地轻笑出声。
温谨弋什么时候这样过呢?连着上辈子,她始终看到的都是他阴阳怪气,口蜜腹剑,两面三刀的模样。何时见过他这样卑微的模样?
况且“娘娘”和“主儿”是不一样的。
“既然你唤本宫一声主子,本宫自然好好待你。”楚长韫一想到以后温谨弋会在皇帝身边当上最体面的太监总管,便轻嗤一声,“只是,本宫想知道,弋公公有多少主子能差遣你?”
“只有您一个。”
“若是今后你不在我这永安宫了呢?”
“也只有您一个。”温谨弋回的很快,丝毫不考虑自己是不是掉进了楚长韫的陷阱,他又喊,“主儿。”
楚长韫凑近到他面前,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温谨弋,想从他脸上找出什么破绽。
最终,她满意一笑,“记着你今天说的话。”
“是。”温谨弋又犹豫,“主儿……”
“怎么?”
“您是不是不喜欢奴才?奴才哪惹您不快了,您只管说,奴才一定改。要是打奴才两下您能解气,那也是好的,千万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他越说声音越低。
“打你两下?”楚长韫看了眼温谨弋,又收回目光,“云舒。”
云舒端了碗黑黢黢的汤药进来,浓郁的苦味散播开来,就是温谨弋离得远些,也能闻到这味道。他却看到楚长韫面不改色地一口闷了下去。
云舒将准备好的蜜饯送到楚长韫手中,又接过她喝完的空碗。
温谨弋灵光一闪,开口问道,“主儿不想有孕?”
“嗯。还不到时候。”楚长韫大方承认,她含住一颗蜜饯,甜味慢慢压下苦味,让她好受了些。
她又说起温谨弋方才的话,“你别多想,本宫没有生气。也不会打你。”
楚长韫心里补充,因为生气这件事己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她现在还没遇到什么要非靠生气解决的事情,另外,她确实不喜欢温谨弋。
但目前来说,稍稍减少一些讨厌吧。
“你先安心养好伤就是,昨日云忠没收力气,本宫看在眼里,他在本宫这里当差的时间不长,也实在不太了解本宫的脾气。他又是个实在人,办事也实在。你也别与他计较就是。”
“是,奴才不会的。”温谨弋点点头,没想到她会向自己解释昨天的事情,难免心中一暖。
少年漂亮的眼睛闪烁着光,让楚长韫想起自己小弟年幼的模样,一样是湿漉漉的眼睛,惯会装可怜,但她又每次都忍不住心软。
于是楚长韫轻拧温谨弋脸颊的,轻轻嗯了一声。
两个人同时愣住了,一旁的云舒连忙低下了头,不敢看眼前的场景。
楚长韫怎么会做出这种出格的事情呢?
楚长韫淡然地收回了手,指尖捻了捻,手感不错。
温谨弋坐在原处挣扎着起来,“主儿好好休息,奴才先退下了。”
说着就一瘸一拐地向外走。
楚长韫没说话,托腮看着温谨弋向外走的背影,视线落在他发红的耳尖,歪了歪头。
“云舒。”她轻声道。
“奴婢在。”云舒仍然不敢抬头。
楚长韫微微笑道,“如果本宫要做一件大事,这件事足以让你我性命时刻处在危险之中,你愿意陪在本宫身边吗?”
她是知道答案的,前世她就己经知道答案了,云舒用自己的生命向她证明过,但还是想听云舒亲口说给她听。
“奴婢生是主儿的人,死是主儿的鬼,不管主儿要做什么,奴婢都会陪在主儿身边。”
“云舒,若你为本宫死了,你会怪本宫吗?”楚长韫拉过云舒的手,笑着,眸中却闪着泪光。
“不会,奴婢愿意为主儿去死,若是奴婢死了能让主儿过得更好,奴婢愿意的。”云舒目光坚定看着楚长韫的眼睛。
楚长韫摇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不,你若死了,我不会过得更好的。
“本宫不会让你死的。”
本宫一定不会让你再死一次了。
偏殿庑房。
温谨弋抚过面颊被楚长韫拧过的地方,目光沉沉,又抿了唇,把脸埋在手里。
片刻后他又拉开屉子,却看到没放多少东西的屉子里多了些不属于他的东西。
几颗白色珍珠的旁边,静静放着两瓶一模一样的伤药。
一瓶是楚长韫托云舒带给他的,他己经用了些;那另一瓶是谁的?
“昨日事出突然,是我莽撞了,今日看你腿脚不便的样子,大概是伤到了吧?”云忠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门框边,语气淡淡。他总是这样,面无表情,语气淡漠,似乎没有什么可以让他面上的表情出现变化。
“谢谢,我知道是公公护着我。”温谨弋道,永安宫中形形色色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但是大家都是一样的好心,一样的善良。
昨日云忠虽然踹了他,但云忠自己是护在他前面的,他不是瞎子,看得见别人的善心。
手下的人尚且是这样善良的人,主子是什么样的人便足以窥见一二了。
宥嫔娘娘是实打实的好人。
温谨弋这样想着。
他到底是年轻,真心也愿意给这样一个美好的人。
少年又黯然了,他不是完人,他是个有残缺的人。像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够肖想主儿。
肖想一个尊贵的人。他不该的。
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想法?温谨弋问自己,究竟是什么给他的错觉,让他生出这样大胆的心思,敢去肖想自己的主子?
究竟是那晚在夜色中闪着光的珍珠?还是今日在自己脸颊上停留了片刻的那只白皙纤细的手?
温谨弋给了自己一巴掌,妄图将这个想法甩出脑中,他对自己有深深的自卑,哪怕他正年少,但永远的残缺让他永远无法摆脱这种自卑。
可爱意终究是汹涌的,没有理由的,只要产生了就会将人吞噬的。
他只能任由自己在渴望中被杀死一遍又一遍。像是行走在荒芜沙漠中口渴的旅人得不到水的滋润一般,他只能选择死亡。
让心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