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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嬷嬷亲自来了沈知微的院子。
这倒是少见。
自沈知微协理中馈，在府中站稳脚跟后，老夫人那边若有事，多半是派个二等丫鬟或者其他管事嬷嬷来传话。罗嬷嬷轻易不会亲自走动。
“二小姐，”罗嬷嬷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笑容，但细看之下，那笑意似乎比往日更客气了些，也藏着点别的什么，“老夫人请您去慈寿堂说说话。”
沈知微正翻看着一本医书，闻言，目光从书页上抬起，心中己是了然。
柳氏刚刚栽了个大跟头，外面的产业被连根拔起，彻底失去了翻身的可能。自己在府里这一连串的动作，还有之前处置王五那般雷霆手段，想必都一桩桩、一件件地传到了老夫人的耳朵里。
这位祖母，怕是不止想“说说话”那么简单。
“有劳嬷嬷亲自跑一趟。”沈知微合上书，起身，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我换件衣裳就过去。”
她吩咐清溪留在院里，自己则简单整理了一下仪容，便独自一人，步履从容地朝着慈寿堂走去。
该来的，总会来。
慈寿堂的内室，依旧是暖香缭绕，富贵安逸。
老夫人半靠在铺着锦垫的罗汉床上，手里拿着一串佛珠，正闭目养神。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睁开眼，看向走进来的沈知微，脸上露出一丝慈和的笑意。
“微微来了，快坐。”
沈知微依言请安，然后在老夫人下首的绣墩上坐下，姿态恭顺。
“身子可好些了？前些日子又是宫宴又是府里杂事，累坏了吧？”老夫人拉着她的手，关切地问道。
“谢祖母关心，孙女还好。”沈知微微微低头。
老夫人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你是个能干的孩子，这府里啊，交到你手上，确实比以前清净规矩多了。柳氏……唉，她落得那般境地，也是她自己糊涂，咎由自取。只是可怜了嘉彦那孩子……”
她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提起：“前儿个听说，你处置了个叫王五的采买管事？”
沈知微心中一凛，面上却依旧平静：“是。那奴才屡教不改，贪墨府中财物，以下犯上，孙女也是不得己，才按规矩重罚了他，以儆效尤。”
“嗯，刁奴是该罚。”老夫人慢慢捻着佛珠，语气听不出喜怒，“只是，手段似乎……烈了些。往后治家，还是要恩威并施，过刚易折啊。”
这话，看似是教导，实则是敲打。
沈知微垂下眼睑，声音温顺：“祖母教训的是。孙女年轻，行事难免有不周之处，往后定当谨记祖母教诲，凡事三思。”
她将姿态放得极低，不辩解，不邀功。
老夫人看着她这副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沉默片刻，老夫人轻轻拍了拍沈知微的手背，语气变得语重心长起来。
“微微，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祖母知道。你的能力，祖母也看在眼里。沈家将来，或许……还要依仗你几分。”
这话，算是极大的肯定了。
沈知微心中却无波澜，只等着她的下文。
果然，老夫人话锋一转：“但是，孩子，你要记住，凡事都要有个度。”
“你如今协理中馈，将内宅打理好，便是大功一件。至于外面的事，尤其是朝堂上的风风雨雨，那不是我们女儿家该掺和的。”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了些，紧紧盯着沈知微：“你父亲是内阁首辅，位高权重，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你需得谨言慎行，莫要给他，给沈家，招来祸端。”
沈知微心中一沉。老夫人这是在警告她，不许干政，不许将手伸得太长。
“还有……”老夫人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关于你母亲当年的事……我知道你心里或许还有些念想。但逝者己矣，往事不可追。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彻底过去吧。”
“你如今身份不同，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再去追查那些陈年旧案，不仅徒劳无功，更容易引火烧身，将整个沈家都拖下水！这个后果，你承担不起，沈家，也承担不起！”
不许追查母亲的死因！
这是老夫人划下的另一条底线！
最后，老夫人语气稍缓，带着一丝安抚：“至于你的婚事，你放心，祖母和你父亲，一定会为你仔细挑选，寻一门顶顶好的亲事。你只需安安心心，做个待嫁的新娘便好。”
婚事，也要由他们安排。
短短几句话，看似慈爱关怀，实则将她未来可能踏足的所有“禁区”，都一一划定。
你可以有能力，但必须在我的掌控之下。
你可以管家，但不能干政。
你可以活着，但不能去碰触那些危险的过去。
你的婚姻，必须服务于家族利益。
这，才是这位看似慈和的老夫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沈知微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缓缓升起。
沈知微沉默了片刻。
再次抬起头时，脸上己经重新挂上了那副恭顺柔和的神情，仿佛刚才听到的那些话，并未在她心中掀起任何波澜。
“孙女……谢祖母教诲。”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孺慕之情，“祖母的疼爱和提点，孙女都一一记在心里了。”
“孙女知道自己年轻识浅，思虑不周，往后定当凡事多听祖母和父亲的安排，以家族为重，绝不敢有半分逾越。”
她巧妙地避开了是否会停止追查旧案的承诺，只强调自己会“听从安排”、“以家族为重”。
至于如何“听从”，何为“家族为重”，那便是她自己的解读了。
“孙女一介女儿家，能做的有限，不过是想替祖母和父亲分忧，让沈家能安安稳稳的，便心满意足了。”她微微垂首，姿态谦卑，仿佛真的别无他求。
老夫人看着她这副模样，眼神闪烁了一下，最终还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个孙女，心思是深了些，手段也狠了些，但好在……还算“识大体”，“懂规矩”。
只要还在掌控之内，便是一把好用的刀。
“你能这么想，祖母就放心了。”老夫人脸上重新露出慈爱的笑容，“去吧，好好歇着，莫要太累着自己。”
“是，孙女告退。”
沈知微再次恭敬地行了一礼，缓缓退出了慈寿堂。
门扉在身后合上，隔绝了内室的暖香。
廊下的风吹来，带着一丝凉意。
沈知微脸上的恭顺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平静和深不见底的眸光。
老夫人……
家族利益……
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的弧度。
她的路，从来都由不得别人来划定。
无论是谁。
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