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退得比预想中彻底,祠堂青瓦上还凝着露珠,砸在林翠花布鞋尖时,她后颈的汗毛突然竖了起来。
"等等。"她拽住洪俊的胳膊,另一只手掐了个诀。
指尖腾起细弱的青光,像游丝般缠上三人脚边——这是她用剩下的灵力布的保护罩,说是罩子,更像层透了气的薄膜,"祠堂里的东西认血脉,我能挡一时是一时。"
洪俊没说话,只把手里的朱砂符往她掌心按了按。
符纸边缘还带着他手掌的温度,林翠花突然想起昨夜他蹲在灶前画符的模样:火光照得他耳尖发红,笔尖在黄纸上洇开,他就着口水轻舔指尖去擦,活像小时候偷喝蜂蜜被抓包的何瑶。
"姐,墙缝里有块砖不一样!"
何瑶的声音打断了林翠花的恍惚。
小姑娘正蹲在祠堂后殿的影壁前,鼻尖几乎要贴到墙面上——她举着铜铃铛当火把,暖黄的光晕里,一块青砖的纹路比周围浅了两成,像是被人刻意磨过。
林翠花的心跳陡然加快。
她想起小时候扒着门缝偷看后殿的场景:青石板缝里长着青苔,梁上落着灰,哪有什么机关?
可现在何瑶指尖点着的位置,分明有道极细的划痕,像用刀尖刻的"林"字。
"别碰——"
话没说完,何瑶己经轻轻一按。
"咔嗒"一声,比蚊子叫还轻。
影壁突然往旁边错了半尺,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
霉味混着潮湿的土腥涌出来,林翠花的灵力罩"嗡"地抖了抖,她额角瞬间沁出冷汗——这股子阴寒,比上个月山后那口枯井还重三分。
"退两步。"她把洪俊和何瑶往身后推,自己摸出块碎瓷片垫在掌心。
灵力顺着指尖渗进墙缝,没遇到想象中的阻力,倒像摸到团化不开的浆糊,黏腻得让她犯恶心。
"安全。"她回头冲洪俊点头,又揉了揉何瑶的发顶,"小瑶跟紧我,别碰任何东西。"
密室比祠堂还矮,三人只能猫着腰往里挪。
洪俊举着火把走在中间,火光扫过墙面时,林翠花倒抽了口冷气——整面墙都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最上面一行是"林氏守契录",下面歪歪扭扭记着年份:"洪武十八年,林长庚,血契成""嘉靖三年,林月娘,寿减二十""民国七年,林宏远,折一子"......
"姐你看!"何瑶突然拽她衣角,火把光照在墙角的木架上。
那里摆着个檀木匣,匣盖半开,露出卷边的黄纸——正是林父说的"契"。
林翠花的手刚要碰,洪俊突然抓住她手腕:"你灵力剩多少?"
她愣了愣。
昨夜为了布罩子,她己经用了七成灵力,现在每走一步都觉得膝盖发软,可...
"就看一眼。"她抽回手,指尖轻轻拂过纸卷。
纸页比想象中沉,展开时"簌簌"响,第一行字就让她眼眶发疼:"林氏子孙,以寿换源,源安则村安,源动则契续。"
后面的字她不敢细看。
洪武十八年那个林长庚,死时才二十八岁;嘉靖三年的林月娘,契成那日刚出生的儿子就没了呼吸;民国七年的林宏远,契成后他最疼的小女儿高烧不退,烧得连亲娘都认不出......
"这算什么契约?"她声音发颤,"分明是拿命填窟窿!"
洪俊的火把突然晃了晃。
他盯着纸卷最末一行,喉结动了动:"翠花,你爹的名字在这儿。"
林翠花凑过去。
最后一行字墨迹还新,写着"二零一五年,林国富,寿余三年"——和林父昨夜说的"五十八"对上了。
她突然想起上个月爹在灶房咳得首不起腰,她要去请村医,爹却笑着把药碗推远:"老毛病了,熬熬就过去。"
"姐,外面有声音。"何瑶的铃铛突然响了一声。
小姑娘缩在她身后,铃铛攥得死紧,"像...像有人在哭?"
林翠花的灵力罩"啪"地碎了。
她猛地抬头,密室的通风口漏进几缕晨光,可那光里浮着的不是灰尘,是细若牛毛的黑线,正顺着墙缝往三人脚边钻。
"走!"她一把将纸卷塞进怀里,拽着洪俊就往密室外跑。
何瑶被她拉得踉跄,铃铛"当啷"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时,一片黑丝擦着她耳尖掠过,在墙上烧出个焦黑的洞。
祠堂的门"轰"地关上了。
林翠花撞在门上时,额头磕得生疼,可她顾不上,只拼命拍门:"洪俊!
何瑶!"
"在这儿!"洪俊的声音从左边传来。
他正扶着何瑶,小姑娘的手背划了道血口子,黑丝缠在伤口上,正滋滋冒白烟。
林翠花咬着牙掐诀,指尖的青光缠上黑丝,那东西却"嗤"地断成两截,反朝她面门扑来。
"小心!"洪俊把她往旁边一推。
黑丝擦着他后颈飞过,在门框上留下道焦痕。
林翠花这才发现,他后颈的皮肤己经红了一片,正渗着血珠。
"开门!开门啊!"
外面突然传来砸门声。
林翠花一怔,赶紧拉开门栓。
王婶的脸挤在门缝里,鬓角的白发沾着汗,见了她就哭:"翠花!
老井...老井的水红了!
红得跟血似的!"
祠堂外的石板路上,七八个村民正往这边跑。
张叔扛着锄头,李婶怀里还抱着吓哭的小孙子,所有人的眼睛都红得像要滴血:"那水喝不得!" "肯定是祠堂闹的邪祟!" "林丫头,你不是能驱邪吗?"
林翠花摸了摸怀里的纸卷,它正烫得惊人。
她看向洪俊,他后颈的伤还在渗血,却冲她点了点头;又看向何瑶,小姑娘咬着嘴唇把铃铛重新攥紧,眼睛亮得像星子。
"走。"她深吸一口气,"去老井。"
晨风吹起她的衣角。
远处老井的方向飘来股铁锈味,混着若有若无的腥甜。
林翠花突然想起纸卷里的一句话:"源动则血现,血现则契急。"
老井边的槐树上,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下。
远远望去,村民们围了个圈,有人在喊,有人在哭,还有人跪在地上磕头——他们的影子被晨光拉得老长,像无数只手,正往井里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