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跨院的雕花窗棂映着五更天的残月,李怀林盯着匠人将第三块牡丹纹铜版浸入鱼胶桶。
染缸里的茜草汁咕嘟冒泡,蒸腾的热气熏得他眼眶发涩,这是他改良的第七版染浆,若再渗色,整个活字印花的计划便要推迟三日。
“李老伯,第三匹试印布出来了!”染坊伙计抱着匹月白锦缎撞开门,布料边缘的缠枝纹像被雨水洇开的墨迹,晕成模糊的紫斑。
张子墨问道:“是不是鱼胶涂薄了?或者筛网目数太粗?”
李怀林没说话,拈起铜版对着晨光细看。
梨木字模改的印花版经鱼胶浸泡后,木纹缝隙仍有细微毛边,染浆顺着木纤维渗进锦缎经纬。
他突然想起现代乳胶漆的成膜原理,猛地一拍大腿:“去厨房找半碗糯米浆,兑进鱼胶里!”
当第七匹试印布摆在柳明轩面前时,靛蓝缠枝纹如刀刻般嵌在雪缎上,花瓣边缘的渐变色从宝蓝到月白过渡自然,竟比绣娘手工晕染还要细腻三分。
柳明轩的玉扳指在布面上刮出刺耳声响,难以置信:“这、这真不是绣的?”
“明日起,每匹锦缎加印暗纹‘云锦轩制’,”李怀林擦着额头的汗,指尖被染浆染成绛紫色,“头三批货先供聚贤楼的雅座帘幕,周胖子那儿我己说好,每桌摆块印着当日谜题的方帕。来喝茶的公子小姐若想买同款,得先到你这儿排队。”
接下来的七日,西跨院的机杼声从卯时响到子时。
李怀林让刻匠按《千字文》顺序雕刻了百种基础纹样,又将宋词中的“惊鸿照影”“星垂平野”等意象拆解成可组合的活字模块,贵妇们只需花十两银子,便能定制绣着自己闺名藏头谜的专属锦缎。
最妙的是他用边角料做的“谜纹方帕”:素绢上印着每日谜会的谜题,角落绣着极小的“云锦轩”暗纹,二十文钱一条,附赠吹糖人,糖人肚里藏着“凭帕购锦,满百两减十两”的纸条。
如烟带着丫鬟们在茶楼、绣庄门口叫卖,不出三日,江宁府的小娘子们便人手一方,连当铺老板娘都差人来订“西厢记”全套谜题帕子。
第二十八日晌午,柳明轩抱着账本冲进工坊,玉坠在胸前晃得叮当响:“老伯!今日巳时三刻,瑞霞坊的人带着仿冒的缠枝纹锦缎来砸场子,说我们用妖术印花,坏了绣娘饭碗……”
李怀林正在调试新制的八色套印版,闻言却笑了:“来得好。你让人把‘渐变色锦雀’的样布挂到门口,再请聚贤楼的周胖子找几个说书人,就讲‘活字印花乃文曲星下凡传艺,不伤手、不费眼,专为造福绣娘’。对了,把被瑞霞坊辞退的老绣娘都请来,我教她们在印花布上补绣珍珠花蕊,工钱比从前高一倍。”
这招“化敌为友”果然奏效。
当瑞霞坊的伙计看见云锦轩门前排着长队的绣娘,捧着新领的月银喜极而泣时,砸场子的叫骂声渐渐变成了求工的哀求。
柳明轩望着账本上每日激增的进项,终于信了李怀林那句“商机不是抢来的,是哄来的”。
到第二十九日月光漫过染缸里未及清理的靛蓝残浆,李怀林捏着算盘的手指在账本上敲出细碎的响。
当最后一道横线划完时,他突然对着空气咧嘴笑开,“系统,出来数钱了。”
机械音应声在颅腔内炸响,带着电流杂音的冷硬里竟透出一丝电子合成的讶异:“检测到宿主资产总额纹银六千九百五十两,是否优先清缴阳寿资费?”
“少废话,把该扣的拿走,剩下的给老子留着买棺材板。”
系统静默三息,银票上的红印突然泛起微光,五千两数值如青烟般从纸面剥离,汇入虚空。
剩下的一千九百五十两银票边缘沁出细密的金粉,像被人用指甲刮去了层鎏金。
“宿主赊寿资费己结清。”机械音再次响起时多了丝程序运行的卡顿,“鉴于宿主超额完成初始任务,系统己升级至2.0版本。新增功能‘时光典当行’激活:可消耗三千两纹银兑换一日青春,重置宿主肉体年龄至...”
“等等!”李怀林猛地站起来,老腰发出“咔嗒”脆响,“三百两换一天?你怎么不去抢!当老子的银子是抢出来的?”
系统无视他的咆哮,继续播报:“连续兑换满百天,可永久定格肉体年龄。”
李怀林盯着手中褪成浅黄的银票,突然想起在破庙醒来时那双布满老年斑的枯手。
三百两能买二十架新织机,能让活字坊扩充三条印书线,却只能换一天年轻。
他忽然笑出声,笑声混着染缸里的气泡咕嘟作响:“系统,你这算盘珠子怕是长在老子的肝上了。留着你的青春兑换,老子现在有活字坊、云锦轩三成股,还有周胖子茶楼的谜会抽成,一千九百五十两够再开三家分号。”
机械音罕见地沉默了。
李怀林借着月光数着剩下的银票,“说吧,升级后还有什么猫腻?别藏着掖着。”
“宿主权限不足。”系统恢复冰冷语调,“随资产累积,更多功能将逐步解锁。友情提示:距离‘身份融合程序’触发还剩...”
“停!老子现在没工夫跟你玩文字游戏。”苍老的嗓音里爬满狠劲。
系统再次陷入静默,似乎被这具老朽身躯里爆发出的气势震住。
李怀林摸了摸腰间的钱袋,忽然觉得这具七十二岁的老骨头,竟比二十二岁那年在网吧通宵打游戏时还要精神。
因为他终于明白,在这个用银两丈量寿命的世界里,真正的“青春”,是永远比系统多算三步的脑子,和永远比命运多咬一口的狠劲。
而系统,终将成为他商业版图上,最微不足道的一枚活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