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将军正在书房擦拭祖传的宝剑,忽听门外传来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随即是敲门声。
老爷子眉毛一竖:“滚进来!”
“父亲。”李晔恭敬行礼,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平和。
李老将军诧异地抬头,手中的毛笔都忘了放下:“你......”他上下打量着儿子,“没喝酒?”
“儿子今日滴酒未沾。”李晔在父亲对面坐下,双手放在膝上,坐姿端正得不像他。
李老将军眯起眼睛:“说吧,又闯什么祸了?”
“儿子只是想与父亲谈谈。”李晔顿了顿,“关于......纪昀。”
“晓岚?”李老将军放下毛笔,神色缓和了些,“那孩子怎么了?”
“父亲觉得......纪昀如何?”
“自然是极好的。”李老将军不假思索,“温文尔雅,仪表堂堂,年纪轻轻就官至侍郎......”说着还瞪了李晔一眼,“比你强多了!”
李晔非但不恼,反而眼睛一亮:“那父亲觉得,谁能嫁给纪昀,是不是天大的福气?”
老爷子“啧”了一声:“那还用说?纪老匹夫天天显摆他儿子,要不是你娘去得早,老子当年就......”突然意识到失言,猛地咳嗽两声,“你问这个作甚?”
李晔眼睛一亮,突然挺首腰板:“爹,儿子想通了。”
“想通什么?”
“儿子想让您也有福气!”李晔一拍大腿,“所以儿子决定——”
“?”
李老将军端起茶杯,看他要说出什么花来。
他猛地站起,衣袂翻飞间摆出个慷慨就义的姿势:“儿子要嫁给纪昀!”
“噗——”
李老将军一口茶全喷在了祖传宝剑上。
书房里死一般寂静。
院外传来更夫打梆子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你......”老爷子颤抖的手指指向儿子,“再说一遍?”
李晔扑上去抱住老爹的大腿:“爹!您不是常说纪昀千好万好嘛!现在您儿子就要成为‘千好万好’的媳妇儿了,您不高兴吗?”
“高兴?”李老将军的声音陡然拔高,“老子现在就让你高兴高兴!”
说着抄起家法就要抽,李晔抱头鼠窜:“爹!您刚还说这是天大的福气!”
“老子说的是别人家的福气!”老爷子追着儿子满屋跑,“我们李家三代单传,你还想嫁出去?!”
李晔一个鹞子翻身躲到屏风后:“爹!纪家也是三代单传啊!”
“那能一样吗?!”老爷子气得胡子都来了,“人家是文官!”
“文官怎么了!”李晔从屏风边缘探出半个脑袋,“纪昀说了,成亲后我还能继续当将军,白天上阵杀敌,晚上给他暖床......嗷!”
一只茶盏精准命中他的额头。
“混账东西!”李老将军喘着粗气扶住书案,“你......你什么时候跟纪家小子......”
李晔捂着额头蹭过来:“就......就上次喝醉酒......”
老爷子眼前一黑,突然想起半月前儿子醉醺醺回来时穿的那件明显小了两号的里衣——领口还绣着纪家的暗纹。
“孽障啊!”李老将军捶胸顿足,“老子当年就该把你射墙上!”
一刻钟后,李家祠堂。
李晔规规矩矩跪在祖宗牌位前,看着老爹给列祖列宗上香。
“祖宗在上。”李老将军声音哽咽,“不肖子孙李垣教子无方,养出这么个......”他憋了半天憋出句,“养出这么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兔崽子!”
李晔小声嘀咕:“我这是给咱家拐回来个金龟婿......”
“闭嘴!”老爷子一瞪眼,转身对着牌位继续道,“但纪家小子确实是个好的,若真能......”他狠狠瞪了儿子一眼,“若真能成,也算这孽障积德了。”
李晔眼睛一亮:“爹您答应了?”
“老子答应有个屁用!”老爷子踹了他一脚,“纪老匹夫能同意他儿子娶个武夫?”
李晔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一卷竹简:“您看,这是儿子这些年攒的军功,够换道赐婚圣旨了。”
老爷子接过竹简一看,最后一列赫然写着:西南平叛首功,可换御赐姻缘一桩。
“你......”李老将军的手抖得像筛糠,“你早算计好了?”
李晔挠挠头,笑得一脸憨厚:“儿子这不是......未雨绸缪嘛。”
“那你之前嚷嚷着要娶亲?”
“那不是因为晓岚也要嘛.....我气不过......”
老爷子突然长叹一声,把竹简扔回儿子怀里:“罢了罢了,总比你娶那些莺莺燕燕回来气死老子强。”说着突然压低声音,“不过有个条件。”
“爹您说!”
“得让纪老匹夫管我叫亲家公!”
李晔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儿子一定让您在他面前扬眉吐气!”
当夜,李府后院传来阵阵豪迈的笑声,吓得路过更夫以为闹了鬼。
而纪府书房里,纪昀突然连打三个喷嚏,手一抖在奏折上画了道墨痕。
“肯定是那个混账......”他揉着发烫的耳尖喃喃自语,嘴角却悄悄翘了起来。
——五日后,社稷坛
初夏的阳光己显出几分毒辣,林烬站在拜殿前的石阶上,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仰头望着檐角剥落的琉璃瓦,手中炭笔在图纸上快速勾勒着破损处的形状。
“林大人。”
工部左侍郎赵明德叫道。
见林烬走近,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神色严肃:“林大人,这次秋祭大典事关重大,拜殿修缮切不可粗心大意。”
林烬刚要应声,忽见父亲林修远从拜殿内走出,一身靛青官服衬得面容愈发清癯。
“父亲。”林烬拱手行礼。
林修远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儿子略显苍白的脸色:“听闻你近日身体不适?”
“只是没休息好,己经无碍了。”
“既无碍,就专心做事。”林修远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社稷坛乃国之重地,一砖一瓦都关乎社稷安危。太子殿下亲自监工,你更要谨言慎行。”
林烬心头一紧,这番话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他是在怕自己连累林家。
“儿子明白。”
赵明德在一旁笑道:“林侍郎不必太过紧张。令郎在工部这些时日,办事颇为稳妥。上次修缮供神殿一事,连圣上都称赞有加。”
拜殿内光线昏暗,香烛的烟气在梁柱间缭绕。林修远突然驻足,指向一根漆皮剥落的立柱:“这里。”
林烬凑近查看,发现柱体内部己被虫蛀空了大半。
他刚要记录,却听父亲低声道:“九月大祭,天子要亲临社稷坛祈年。这柱子若在祭祀时倒塌......”
赵明德倒吸一口凉气:“林大人提醒得是。这己不是修缮的问题,得尽快更换新柱。”
林烬刚踏进王府大门,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嗓音:“小皇嫂!”
他回头一看,谢望正站在石阶下,手里提着几个精致的食盒,阳光下笑得眉眼弯弯。
少年今日穿了件藕荷色锦袍,腰间双鱼佩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