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自谦心头一凛,面上却不显:“王爷心中己有答案。”
谢毓转身,湿发贴在脸颊,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我要听你说。”
苏自谦沉默片刻,缓缓走到谢毓面前,单膝跪地:“自然是王爷您。”
“哦?”谢毓挑眉,“为何不是瑾王?”
“瑾王虽有圣宠,却太过重情,之前朱大将军一事,想必是贵妃娘娘和瑾王殿下心中一结,再者,瑾王殿下现在有了林烬这个软肋,”苏自谦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算计,“而王爷您......”
“本王如何?”
“杀伐果断,没有软肋,才是帝王之材。”
谢毓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几分癫狂。
他一把将苏自谦拉起,手指掐住他的下巴:“谦谦啊谦谦,你可知我最欣赏你什么?”
苏自谦被迫仰头,却依然保持着温顺的姿态:“不知,请王爷明示。”
“就是这副......”谢毓的拇指碾过他的唇瓣,“明明满腹算计,却装得比谁都乖顺的模样。”
“但我偏偏——就爱极了你这副模样。”
苏自谦瞳孔微缩,但很快又恢复平静:“王爷过誉了。”
谢毓松开他,转身走向床榻:“过来。”
苏自谦顺从地跟过去,刚靠近就被谢毓拽到床上。
谢毓压着他,手指在他颈间流连:“你说,若本王当了太子,你想要什么奖赏?”
苏自谦呼吸微乱,却还是镇定道:“能侍奉王爷左右,己是莫大的荣幸。”
“虚伪。”谢毓嗤笑一声,突然低头咬住他的锁骨,“我要听真话。”
苏自谦吃痛,却不敢挣扎:“我说的,是真话。”
谢毓的指尖突然加重力道,在苏自谦的锁骨处留下一道红痕。
他俯身在他耳边低语:“我信你。”
才怪。
——三日后
阴暗潮湿的大牢内,谢莲端坐在简陋的木桌前,一袭素白囚衣纤尘不染。他修长的手指轻抚过粗瓷碗边缘,仿佛那是什么名贵的瓷器。
窗外一缕残阳透过高处的铁窗斜斜地照进来,在他清瘦的轮廓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殿下,该用膳了。”老狱卒佝偻着背,将食盒放在桌上时手微微发抖。
谢莲抬眸浅笑,眼尾细纹里沉淀着经年累月的温和:“有劳了。”
食盒里不过一碟清炒时蔬,一碗白粥,却摆得整整齐齐。
他夹起一筷青菜,忽然听见牢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太子殿下。”一个面生的老太监捧着鎏金酒壶立在栅栏外,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陛下赐酒。”
谢莲的筷子在空中顿了顿,随即轻轻放在碗上。他起身时衣袂翻飞,竟比那太监手中的御赐之物更显矜贵。
“谢陛下恩典。”他朝皇宫方向深深一揖。
老太监颤巍巍地打开牢门,将酒壶与琉璃盏放在桌上。
酒液倾泻时泛着诡异的琥珀色,在盏中荡出细小的旋涡。
谢莲忽然看向角落里一只正在结网的蜘蛛,轻声道:“劳烦公公稍候,容孤写完这封信。”
他从袖中取出早己备好的信笺,狼毫笔尖在砚台里蘸了又蘸。
一滴墨悬在笔尖将落未落,恰如他此刻将尽未尽的人生。
「父皇容禀:儿臣自知罪孽深重,唯愿以死谢罪。然社稷坛一案另有隐情,瓦片来源可查兵部郑峋,火药线索当问工部刘焕。三弟性烈,五弟情深,望父皇垂怜——」
笔锋突然在“怜”字上重重一顿,墨迹晕开成黑色的泪。
谢莲望着信纸轻轻摇头,突然将整张纸揉作一团。
“殿下?”老太监疑惑地探头。
“不必了。”谢莲将信纸投入一旁的炭盆,火苗倏地蹿高,照亮他平静如水的眼眸,“这些事,五弟会查清的。”
他端起酒杯时,袖中滑落一枚小小的玉蝉——那是谢瑾儿时送他的生辰礼。
玉蝉落在稻草堆里发出清脆的声响,谢莲走过去捡起,拂去上面的灰。
酒盏举到唇边时,他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谢莲唇角微扬,仰头一饮而尽。
“皇兄且慢——!”
谢瑾的喊声穿透牢门时,琉璃盏己经空了。
哐当一声,酒盏滚落在地。
谢莲转身看向冲进来的弟弟,喉间涌上的腥甜被他生生咽下。他抬手整理好谢瑾因奔跑而凌乱的衣领,指尖在蟠龙纹上停留了一瞬。
“子瑜。”他唤着谢瑾的乳名,声音依然温润如玉,“孤的《春秋》注疏还未完稿,就托付给你了。”
“皇兄——”
谢莲却望向牢房外的一线天空,暮色中有归巢的鸟雀掠过。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上巳节,东宫的海棠树下,年幼的谢瑾踮着脚给他簪花。
谢莲轻轻握住谢瑾的手腕,指尖冰凉却稳如磐石。
他嘴角溢出一丝血迹,却仍保持着温和的笑意:“子瑜......储位之争凶险,你......万不可再如从前那般率性而为......”
话音未落,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少女带着哭腔的呼喊:“太子哥哥——!”
九公主谢娩提着裙摆冲了进来,发间的珠钗散乱,杏眼里蓄满泪水。
她扑到谢莲身前,颤抖的手抓住他素白的衣袖:“不会的......父皇怎么会......我去求母后,我去求皇祖母......”
谢莲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娩娩长大了,该学会......自己绾发了。”
谢娩突然死死抱住他的手臂,转向谢瑾哭喊:“五哥!你救救太子哥哥!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谢莲的气息越来越弱,视线渐渐涣散,最后定格在牢房高处那一线天空
窗外飘进一片枯叶,落在他的白衣上,像极了当年落在杏黄太子朝服上的海棠花瓣。
谢娩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整个人僵在原地,瞳孔紧缩。
谢瑾一把捂住她的眼睛,却摸到满手冰凉的泪。
谢娩的眼泪浸湿了谢瑾的手掌,她纤细的身体在他怀中剧烈颤抖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谢瑾紧紧抱着妹妹,目光落在谢莲安详的面容上——他的兄长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浅笑,仿佛只是睡着了。
“五哥......”谢娩终于发出声音,却嘶哑得不成调,“太子哥哥他......”
谢瑾喉结滚动,将她的脸按在自己肩头:“别看。”
老太监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瑾王殿下,老奴该回去复命了......”
谢瑾的眼神如刀锋般扫过去:“滚。”
待牢房重归寂静,谢瑾才松开谢娩,单膝跪在谢莲身前。
他伸手合上兄长未完全闭上的眼睛,指尖触到一片冰凉。
夜半三更。
一辆乌篷马车碾过铺满竹叶的山道,车轮声被刻意裹了棉布,沉闷得如同远处隐约的雷鸣。
风过竹林,掀起车帘一角,露出卫骁那张被玄铁面具遮去半边的脸——他左手按在腰间佩刀上,右手攥着缰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前方转弯处,另一辆同样不起眼的青布马车静静停着,车头悬着的风灯被黑纱笼着,只透出豆大的一点光。
卫骁勒住缰绳,马蹄在湿滑的青苔上打了个趔趄。他跃下车辕时,对面马车里也钻出个披着蓑衣的身影——正是太子府上一等侍卫连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