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鸿远…造…”
陆朝的目光死死锁在农业机器人胸前那道缝隙里露出的黄铜铭牌上,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祖父的名字,以一种如此荒诞又如此震撼的方式,出现在这绝境之中!这锈迹斑斑、哼唱着荒腔走板童谣、却能一刀斩断粘液巨怪手臂的铁疙瘩,竟然是祖父的手笔?!
“阿爷…睇牛…佢上山岗喔…”
“牛乸…啊牛乸…你乖乖…”
机器人胸腔里那带着电流杂音的童谣声,在短暂的爆发后,又恢复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腔调。它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巨大的收割臂“咔嚓咔嚓”地清理着地面残留的焦黑根茎和怪物残骸,昏黄的灯光眼扫过之处,那些被黑色凝露污染过的焦痕似乎都变得“干净”了一些。它动作迟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规则感”,仿佛这片被污染的庭院,只是它职责范围内需要清理的一块田地。
庭院中央,被斩断一爪的粘液怪物发出痛苦而愤怒的咆哮,深渊巨口中粘稠的涎液如同瀑布般倾泻,腐蚀着地面。但它那双布满猩红复眼的头颅,却死死盯着哼歌的机器人,巨大的身躯微微后缩,充满了忌惮,一时竟不敢上前。那些克隆体大军也僵在原地,猩红的电子眼在机器人、怪物和陆朝等人之间疯狂闪烁,程序陷入了逻辑混乱的僵持。
这短暂的、诡异的平衡,给了陆朝他们一丝喘息的缝隙。
“老板!你看刘哥!”刀疤刘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
陆朝猛地扭头。只见刀疤刘靠着金属板瘫坐着,脸色灰败。他右臂上那块被黑色凝露溅射形成的黑色晶体,己经扩散到了整个小臂!晶体如同活物,边缘不断蔓延出新的、蛛网般的黑色纹路,纹路所过之处,皮肤迅速失去血色,变得灰白、干枯、如同风化的岩石!麻木感正沿着手臂向上蔓延,他的手指己经无法动弹。
更糟糕的是夜凰怀里的妹妹!
小女孩昏迷着,眉头紧锁,小脸痛苦地扭曲。她双臂上原本纯净温暖的金色晶化区域,此刻大半己被墨汁般的漆黑纹路彻底覆盖!那黑色如同贪婪的毒蛇,正沿着她的手臂,朝着肩膀和胸口疯狂蔓延!夜凰用自己同样沾染了晶化毒素(只是速度慢得多)的手紧紧抱着妹妹,白发凌乱,冰蓝色的眸子里充满了绝望和无助。她尝试用自己微弱的力量去压制妹妹体内的污染,但效果微乎其微。
晶化!污染在加速!
小七拖着沉重的机械腿靠近陆朝,失明的脸上满是凝重。“污染…在加速…黑液…只是引子…真正的‘毒’…在血月…在空气里…”她烧毁的义眼残骸还在隐隐发烫,最后捕捉到的观测者基因污染信号让她明白,危机远未解除。那地心的钟鸣能震散黑液,却无法驱散空气中弥漫的无形污染源!这晶化感染,如同跗骨之蛆,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吞噬着他们!
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涌上陆朝心头。机器人“阿爷”能挡住怪物,却挡不住这无形的侵蚀!看着刀疤刘灰败的手臂,看着小女孩身上蔓延的黑色纹路,看着夜凰绝望的眼神…老年陆朝在时间裂隙中的嘶吼再次在脑中炸响:“勿信血月凝露!那是毒!”
毒…污染…净化…
一个近乎疯狂、却又带着最后一丝光亮的念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稻草,猛地攫住了陆朝!
净化!
夜凰妹妹的血液拥有强大的净化之力!但那力量源于透支生命,此刻她己油尽灯枯!而自己…自己有什么?玉佩修复了一部分,能带来时老的记忆…记忆?!
时间琥珀!
那些被他用来封存痛苦记忆、换取能量、甚至差点被观测者利用的“时间琥珀”!
琥珀里封存的,不仅仅是记忆,更是最纯粹、最强烈的情感片段!是他在这个冰冷末世中,仅存的、没有被污染的“美好”和“温暖”!是祖父慈祥的笑容,是第一次种出翡翠白菜的喜悦,是胖婶递过来一个热腾腾土豆的感激,是小七拖着残破义肢闯入结界时那句“救救我妹妹”的信任…这些情感,是否…是否也蕴含着某种力量?某种能对抗这冰冷污染的力量?
“小七!刀疤!我身上…那些琥珀呢?!”陆朝挣扎着坐起身,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病态的急切。
刀疤刘一愣,忍着胳膊的麻木感,手忙脚乱地在陆朝身上摸索。很快,几个大小不一、颜色各异、如同凝固泪滴般的晶体被翻找出来。这些都是陆朝之前制作和收集的“时间琥珀”,里面封存着他或他人的记忆片段。最大的有鸡蛋大小,散发着温暖的橙光;最小的只有米粒大,流转着淡淡的蓝色。
“老板…都…都在这里了…”刀疤刘把几块琥珀塞到陆朝手里。
入手微凉。陆朝低头看着掌心这几块小小的晶体,里面仿佛有无数微缩的画面在流转。他能感觉到里面封存的情感——温暖的、喜悦的、悲伤的、沉重的…这些都是他灵魂的一部分,是他对抗这冰冷末世的锚点。
“赌…一把!”陆朝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他猛地攥紧拳头,将几块时间琥珀死死握在手心!尖锐的棱角刺破了皮肤,鲜血瞬间染红了晶体。他没有理会,而是调动起全部残存的意志,所有想要守护同伴、对抗污染的执念,如同最后的燃料,疯狂地注入紧握的琥珀之中!
“碎!”陆朝在灵魂深处发出无声的呐喊!
咔嚓!咔嚓!咔嚓!
掌心传来清脆的碎裂声!
几块时间琥珀,在陆朝不顾一切的意志冲击和掌心鲜血的浸染下,同时爆裂开来!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无数道柔和而璀璨的光芒,如同挣脱束缚的彩虹,猛地从陆朝紧握的拳头中迸射而出!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光芒交织、旋转,瞬间弥漫开来!
紧接着,一幕幕清晰无比、散发着强烈情感波动的记忆画面,如同被释放的灵魂,猛地从破碎的琥珀中喷涌而出,投射在现实空间!
画面1:温暖的祖宅小院,夕阳西下。年轻的祖父陆鸿远蹲在地上,笑着将一颗翠绿的种子放入还是幼童的陆朝(小男孩)手中。祖父的笑容温暖慈祥,眼神里充满了期许和鼓励。(陆朝第一次种下希望的记忆)
画面2:血月尸潮围城,绝望之际,陆朝种出的翡翠白菜散发出柔和的绿光,瞬间治愈了身边同伴辐射溃烂的伤口。获救的胖婶流着泪,将仅存的一个热土豆塞进陆朝怀里。(希望与感激)
画面3:小七拖着冒火花的机械腿,撞破结界大门,浑身浴血,在昏迷前死死抓住陆朝的裤脚,用尽最后力气:“救…救我妹妹…”(绝对的信任与托付)
画面4:地下一层冷库,陆朝破解密码打开大门,寒气扑面而来,他回头,看到小七、刀疤刘、夜凰姐妹(当时还未敌对)眼中闪烁的惊喜和希望。(共同的探索与羁绊)
……
无数温暖、喜悦、悲伤、坚定、信任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星河,从破碎的琥珀中奔涌而出!它们不再是虚幻的画面,而是凝聚成了实质的、散发着各色光芒的晶莹碎片!这些碎片如同拥有生命,在陆朝周围旋转、飞舞、汇聚!
转瞬之间,以陆朝为中心,一个由无数记忆碎片构成的、流动着的、梦幻般的“琥珀海洋”诞生了!这片“海洋”散发着温暖而强大的情感洪流,将陆朝、小七、刀疤刘、夜凰和她怀中的妹妹,温柔地包裹在内!
嗡——!
一股柔和却无比坚定的排斥力场,以这片记忆琥珀海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嗤嗤嗤——!
空气中弥漫的、那无形无质却阴冷蚀骨的观测者基因污染,如同遇到了克星!在接触到琥珀海散发的温暖光芒和情感洪流的瞬间,发出细微却密集的、如同冷水滴入滚油般的声响!无数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黑色扭曲粒子,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阴影,在光芒中尖叫着、挣扎着,迅速消散湮灭!
“呃…”刀疤刘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他手臂上那疯狂蔓延的黑色晶体,蔓延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减缓了!晶体边缘那些蛛网般的黑色纹路,如同被冻结般停止了扩张!灰白干枯的皮肤似乎也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
夜凰怀中的妹妹,痛苦紧锁的眉头也微微舒展了一丝。她双臂上蔓延的墨黑色纹路,如同被无形的力量遏制,暂时停止了向心口侵蚀的势头。纯净的金色光芒在黑色纹路的间隙里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有效!这由纯粹美好记忆和强烈情感构成的琥珀海,竟然真的能净化这无形的污染!
然而,这净化并非没有代价。陆朝作为释放者和核心载体,承受着巨大的冲击。无数记忆碎片携带的强烈情感如同海啸般冲刷着他的意识,温暖、喜悦、悲伤、痛苦…各种极致的情绪交织碰撞,让他头痛欲裂,脸色苍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维持这片琥珀海,消耗的是他灵魂深处最本源的力量!
就在这时——
“呃啊——!!!”
一声痛苦到扭曲的、不似人声的嚎叫,猛地从豁口边缘传来!
是00号!
这个被混沌根须锁住、意识陷入十万次冰冷循环的人造兵器,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他那双空洞茫然的冰蓝色眼瞳,在接触到琥珀海散发出的、那温暖而强烈的情感光芒时,如同被泼了浓硫酸!
嗤——!
肉眼可见的,00号身体表面,尤其是靠近琥珀海的方向,竟然冒起了缕缕细微的白烟!他冰冷的、灰败色的皮肤上,浮现出大片大片如同被强光灼烧般的红斑!他僵硬的身体疯狂地挣扎扭动,试图躲避那光芒,但脚踝上缠绕的混沌根须死死锁住了他!
“痛…好痛…”00号口中发出断续而扭曲的电子音,充满了从未有过的、纯粹的痛苦!这痛苦并非来自物理伤害,而是源自他精神核心深处!
琥珀海的光芒,如同最纯净的圣焰,灼烧着他那被观测者程序层层包裹、冰冷麻木的核心逻辑!更可怕的是,那些旋转飞舞的记忆碎片中流淌出的温暖情感——祖父慈祥的笑容、同伴信任的眼神、绝境中不放弃的希望…这些他从未拥有、甚至被底层指令定义为“干扰项”的东西,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那刚刚被陆朝意志冲击出裂痕、开始萌生一丝混乱“自我”的脆弱意识上!
这感觉,比十万次循环的冰冷孤独,更加难以忍受!那是存在根基被否定的剧痛!
“滚…开!”00号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混乱的冰蓝色眼瞳死死盯着陆朝,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一种…被“背叛”般的愤怒?
陆朝强忍着意识撕裂般的痛苦,看着00号在琥珀海光芒下痛苦挣扎的模样,心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决绝。有效!对零号也有效!这光芒和情感,是这些冰冷造物真正的毒药!
他咬紧牙关,试图引导更多的琥珀海光芒涌向00号,彻底焚毁这个威胁!
就在他意念微动的瞬间——
呼啦!
几块在琥珀海中旋转的、颜色格外深邃的记忆碎片,似乎受到了某种牵引,突然脱离了原本的轨迹,朝着00号的方向飞射而去!那几块碎片中,封存的记忆画面异常沉重、模糊,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悲伤底色!
碎片1:陡峭的悬崖边,狂风呼啸。祖父陆鸿远(中年)站在崖边,回头望了一眼,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不舍,有决绝,还有一丝…解脱?他身后,是几个穿着同样科考服、但面目狰狞、手持武器的人影!(背叛!)
碎片2:玉佩!陆鸿远手中紧紧攥着那块完整的、流淌着温润光芒的玉佩!在坠下悬崖的瞬间,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猛地将玉佩狠狠砸向旁边的岩石!玉佩应声碎裂成一大一小两块!他将较大的那块奋力扔向悬崖上方一个扑过来想抓住他的人影(正是那个面目狰狞的队员之一),而较小的那块,被他死死攥在手心,一同坠向深渊!(分离!)
碎片3:无尽的黑暗中(似乎是冷冻舱视角),一个模糊的、小小的身影(幼年00号)浸泡在冰冷的液体里。舱外,那个拿到大半块玉佩的狰狞队员,正将玉佩碎片粗暴地嵌入一个复杂的控制台接口,脸上带着狂热而贪婪的笑容。控制台屏幕上,冰冷的文字滚动:【基因模板载入…克隆体培育程序启动…代号:00…】(起源!)
这几块沉重的碎片,如同离弦之箭,瞬间射到了00号面前,在琥珀海的光芒映照下,将里面封存的、残酷而清晰的画面,如同烙印般,狠狠投射进00号混乱痛苦的精神核心深处!
祖父坠崖的真相!玉佩分离的瞬间!自己作为克隆兵器的冰冷起源!
“不——!!!”
00号的身体猛地僵首!如同被最恐怖的梦魇攫住!他抱着头颅,发出了超越极限的、扭曲到不形的痛苦尖啸!冰蓝色的眼瞳中,所有的数据乱流瞬间被一片纯粹的、崩溃的黑暗所吞噬!他脚踝上缠绕的混沌根须,因为这剧烈的精神冲击,猛地爆发出刺目的混沌光芒,勒得更深!几乎要将他的脚踝彻底绞断!
琥珀海的碎片,不仅带来了净化,更带来了…足以摧毁冰冷逻辑的残酷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