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第一场雪悄然而至,县一中的操场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白。苏婉清裹紧围巾,呵出的白气在晨光中氤氲成雾。教学楼前的公告栏上,"星星诗社"最新一期的作品被雪花打湿了边角,二丫的《雪人妈妈》旁边结了一层晶莹的冰花。
"苏老师!"一个裹得像粽子似的小身影从校门口飞奔而来,红扑扑的脸蛋上沾着雪花,"我的诗上《儿童文学》啦!"
苏婉清接过二丫挥舞的杂志,在"小诗人"专栏里看到了熟悉的字迹。更让她惊喜的是,配图正是那幅她和林致远的漫画,编辑还特意加了标注:"指导教师:苏婉清 林致远"。
"林叔叔知道了吗?"她帮女孩拍掉肩上的雪。
"知道啦!他说要给我的'自动翻页器'申请专利呢!"二丫兴奋地蹦跳着,"就是上次社团课做的那个..."
教学楼里传来一阵骚动。两人循声望去,只见物理实验室门口围满了学生,人群中不时爆发出惊叹声。透过玻璃窗,能看到林致远正演示着什么,手中的装置喷出一串七彩泡泡,在阳光下折射出绚丽的光芒。
"那是..."
"林老师的'趣味物理'公开课!"二丫拽着苏婉清的手就往里跑,"今天讲表面张力!"
实验室后排坐着几位陌生的面孔,正认真地做着笔记。林致远后来告诉她,那是县里其他学校的老师,专程来观摩学习。自从"小小发明家"社团的作品在省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中获奖后,这种场景越来越常见。
午休时,校长把苏婉清叫到办公室。桌上摊着一份文件——《关于推广"诗教融合"教学模式的请示》,己经盖上了县教育局的红章。
"苏老师啊,"校长推了推老花镜,"局里决定在全县中学推广你的教学方法。下周三要开现场会,你准备一下发言。"
走出办公室,苏婉清的脚步有些虚浮。一年前那个被停课的实习老师,如今竟成了教学改革的标杆。转角处,林致远倚在窗边等她,手里捧着个热气腾腾的烤红薯。
"听说了,"他掰开红薯,香甜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苏老师要成名人了。"
红薯温暖着冻僵的手指,苏婉清小声说:"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
"怕...辜负了他们。"她望向窗外。雪花静静地飘落,覆盖了操场上孩子们杂乱的脚印,仿佛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林致远没有立即回答。他带着苏婉清来到物理实验室,从柜子里取出一个蒙着布的装置。掀开布,是一台精巧的模型——微型自动播种机,操作屏上闪烁着熟悉的五角星标志。
"知道吗,"他启动开关,模型发出轻柔的嗡鸣,"第一批正式投产的播种机,故障率比预期高了15%。"
苏婉清惊讶地抬头。这件事林致远从未提起过。
"老吴带着我走访了二十多个村子,"林致远调试着模型,"发现问题是出在操作环节,不是设计缺陷。"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含着笑意,"有时候,好的初心需要不断调整才能落地生根。"
模型运转起来,一粒粒"种子"精准地落入指定位置。苏婉清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教育改革和农业技术一样,都需要在实践中不断修正。
雪停了,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实验室墙上的奖状上。那是"小小发明家"社团获得的第一个县级奖项,现在旁边己经挂满了市級、省级的荣誉。
放学铃声响起,二丫气喘吁吁地跑来:"苏老师!电视台的人在校门口!说是要采访'星星诗社'!"
校门口停着一辆印有省台标志的采访车。周小芸穿着鲜艳的红大衣站在车旁,正和摄像师说着什么。看见他们,她兴奋地挥手:"惊喜吧?团长特批的专题片拍摄!"
原来,省歌舞团与县文化馆合作的"艺术下乡"项目被列为全省文化惠民工程典型案例,周小芸主动请缨担任纪录片主持人,第一个选题就是"星星诗社"。
"先别告诉孩子们,"周小芸神秘地眨眨眼,"我要拍最真实的状态。"
第二天的诗歌课上,苏婉清像往常一样引导孩子们赏析艾青的《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当读到"寒冷封锁着中国"时,教室后门悄悄打开,摄像机无声地记录下了一切。
"同学们,"苏婉清合上诗集,"今天我们也来写写雪,好吗?"
孩子们埋头创作时,周小芸轻轻走到二丫身边。女孩正咬着笔杆沉思,稿纸上只有一行字:"雪人妈妈站在校门口..."
"为什么是'妈妈'?"周小芸小声问。
二丫抬起头,黑葡萄似的眼睛清澈见底:"因为太阳一出来她就走了,像我妈一样..."她突然认出眼前的大明星,惊得捂住了嘴。
这个未被设计的瞬间,成了纪录片最打动人心的片段。当周小芸在片尾朗诵这首诗时,镜头缓缓推向教室后墙——那里贴满了学生作品,最中央是苏婉清抄录的《致橡树》,字迹娟秀有力。
拍摄结束后的周末,五人难得聚在知青点的老屋。赵建国带来了自家果园的苹果,陈美华怀里的小树己经会踉踉跄跄地走路了。周小芸播放着粗剪的纪录片片段,画面中的二丫正认真地说:"我想当老师,像苏老师那样..."
"这孩子,"陈美华轻拍着昏昏欲睡的小树,"上次体检时还跟我说,要发明'不疼的针头'呢。"
"都是跟林致远学的,"赵建国啃着苹果嘟囔,"现在村里孩子整天捣鼓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我家果园都快成实验基地了。"
众人笑作一团。老屋的炉火烧得正旺,墙上五个年轻人的合影被映得发亮。照片里的他们青涩懵懂,却有着同样坚定的眼神。
夜深了,送走其他人后,苏婉清和林致远留下来收拾。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洒在当年他们睡过的土炕上。苏婉清突然发现墙角刻着一行小字——"1976年冬,五人共度除夕"。
"那时候,"林致远轻声说,"我们以为离开这里就是解脱。"
苏婉清抚摸着斑驳的字迹,想起这些年走过的弯路与坎坷。如果当初没有回来,现在的他们会是什么样子?也许在大城市有了体面的工作,住着明亮的公寓,但午夜梦回时,心中会不会缺了些什么?
"后悔吗?"她问。
林致远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零件——播种机的备用齿轮,己经被得发亮。"知道吗,第一批使用我们播种机的农户,今年收成提高了40%。"他把齿轮放在掌心,"老吴说,这是他用过最'懂土地'的机器。"
窗外,雪又开始下了,无声地覆盖着田野和村庄。苏婉清想起白天接到的一个电话——省教育厅的调研员询问她是否有意参与编写乡村美育教材。电话那头的女士说:"您的实践证明,诗意的种子在任何土壤都能开花。"
清晨,他们踏着新雪返回县城。路过学校时,发现二丫己经等在门口,正踮着脚擦拭公告栏上的冰花。看见他们,女孩兴奋地挥手,红围巾在雪地里格外鲜艳。
"苏老师!林叔叔!"她挥舞着一封信,"《儿童文学》又录用我的诗啦!这次写的是《会唱歌的播种机》!"
阳光穿透云层,照在三人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校门口的铜牌闪闪发亮,"星星诗社"西个字下面,不知被谁添了一行小字:"这里收藏着光和梦"。
在这个平凡的冬日清晨,在雪与光的交织中,苏婉清忽然明白:教育不是一场盛大的焰火,而是无数个微小的瞬间——一首童诗,一次实验,一个眼神。就像落在田间的雪,悄无声息地滋润着土壤,等待春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