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耶洛镇的风,不是吹来的,而是“冒”出来的。
顺着魔导井、地下导管、地砖缝隙,每一道风似乎都夹带着什么。不是灰、不是水汽,而是气味——一种接近焦油、铁锈、又混着烧坏魔力丝线的微苦味。
艾尔温皱了皱眉,看向东街方向。
那里有一口老魔导井,据说是镇子当年接入大陆东部输能主脉时留下的分流口,后来废弃。但最近几天,它亮过一次——而且,不在镇上的控制记录里。
“你今天也要去那边看看?”乔尼从他腰间的收音机里发出声音,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叹气,“昨天那口井己经警告你两次了。再靠近,真可能会被盯上。”
“我昨天己经靠得够近了。”艾尔温背着工具袋,语气平静,“今天只是走走。”
“只是走走”这句话,他己经说过不下三十次了。每次都以“临时拆修”或“顺便看看”收场。
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小巷口的诺尔。女孩穿着不合身的灰斗篷,怀里抱着那只破魔偶,小心地绕过一滩水迹,动作慢得像怕踩坏什么。
“走这边。”艾尔温抬手指了指东边,“别踩那片地砖,上头魔力线断过。”
诺尔乖乖跟上。
她最近话少了不少,大概是前一晚的幻痛风波还在她心里留着痕迹。
艾尔温也没主动开口。两人穿过几条街巷,来到镇子的东广场——那口魔导井就在广场中心,井口上方覆盖着一层金属护罩,但护罩有裂痕,电感咒纹外露,一呼一吸地轻微闪着蓝光,像是在梦中抽气。
“井的脉冲还在。”乔尼说,“比昨天弱,但频率更密。”
艾尔温点了点头,蹲下身检查咒纹接口。他抽出随身的微型感应片,贴在井盖一角,很快读取出一串数据。
“……子回路未闭锁,主咒频恢复中……好家伙。”他看了眼波形图,“镇上这台系统,还真是在‘自我修复’。”
“修复什么?”
“不知道。也许是以前被人为截断的主回路,又开始试图连接‘过去’。”
诺尔蹲在旁边,看着井口上那串闪烁的咒光,脸上的表情不带惊恐,而是有点专注。
“它动得好像在发抖。”她说,“是不是冷了?”
艾尔温侧过脸:“你怕它?”
“怕。”
“还敢靠这么近?”
“……我就想知道它是不是会动手。”
“它要真动手,你跑不掉。”
“那你会拉我吧?”
艾尔温没回答,手上的动作没有停。
他不知道这个孩子是真的信任他,还是只是下意识地把他当做“当前最可靠的大人”。
也许两者都有一点。
乔尼忽然在收音机里“咔哒”一声:“感应波动!频段7.4Hz,低频魔素闪现。”
艾尔温立刻起身护在诺尔前面。
但这一次,什么都没发生。
井口的咒文只是轻轻地亮了一圈,又慢慢熄灭。仿佛是井底深处,有人刚刚试图吐出一句话,却临时改了主意。
“……错频。”乔尼判断,“它刚刚想连接某个频道,但失败了。可能是——”
“没人回应。”
“也可能,是回应被屏蔽。”
诺尔望着井盖,有点茫然地说:“我听不见了。”
“听什么?”
“我昨晚,好像梦见它在说话。”她皱着鼻子,“今天就一点声音都没有。”
艾尔温看着她,没有作声。
这孩子身上的反应越来越“敏感”,而她自己却没有意识到。
这才是最危险的部分。
“走吧。”他将感应片收起,“这口井短时间内不会再发作了。得换个角度调查。”
“我们现在去哪儿?”
“杂货铺。我想找点资料。”
镇中心的杂货铺其实兼做旧档案存放地。以前提耶洛镇还有一位“地方学会代表”,后来没人管,学会撤了,但那些记事抄本还在,锁在后屋的木箱里。
艾尔温靠着旧关系,跟店主换了一张过滤符,把几本泛黄的手抄笔记借了出来。
他坐在铺子后院的台阶上翻看,诺尔坐在一边拿着干面饼啃,布丁搁在膝盖上。
“你在看地图吗?”她问。
“算是。”艾尔温一边看一边画线,“我在找这镇子底下的‘非标咒区’。”
“……它们会自己藏起来吗?”
“不,它们只是被故意藏起来了。”
诺尔没说话,继续啃饼,时不时往他画的图上瞄一眼。
艾尔温翻到一页旧手稿时,忽然愣了一下。
上面写着一串数字和咒式指令:“α-E6:观测段补丁·同步失败·手动遮蔽。”
他把这页纸抽出来,拿给乔尼扫描。
“这段咒文结构……跟布丁内部的核心片编号吻合。”乔尼确认,“你猜得没错,她的那个魔偶不是普通民用产品,是某种——观测器。”
“观测什么?”
“可能是她自己。”
艾尔温收好纸页,闭了闭眼。
这镇子的问题远比他最初预想的严重。
不是系统出错,也不是魔力回流,而是某些被“遗忘”的过去,开始自己寻找回来的路。
而那个过去,刚好牵住了一个小女孩的衣角。
离开杂货铺后,两人顺着主街往回走。
阳光透过雾气斜照下来,把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落在地砖之间,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在脚下延伸。
诺尔忽然停下脚步:“我头有点晕。”
艾尔温立刻伸手扶住她。
“什么时候开始的?”
“刚刚……可能是饿了。”
“你不是刚吃过干饼?”
“那不算饭。”
他轻轻按住她的手腕,感应魔素脉络。
有一道轻微但不属于她的魔力频段,在她体内游走。
就像一滴水被滴进油里,彼此不融合,却缓缓扰动。
乔尼:“她又被接触了一次。我记录下了波形。这不是系统波动,是……人工唤醒。”
艾尔温脸色沉了沉。
“我看你快点走人吧。”乔尼的声音罕见地没有调侃,“这地方不光有梦,还有梦的缝隙在流血。”
他看向诺尔。
她抱着布丁,一脸迷糊,却还强撑着站首。
“我没事。”她说,“我还可以走。”
“你听见什么了吗?”
“……没有。我就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吹气,吹我耳朵后面。凉凉的。”
艾尔温不再多问。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说:“我们今天早点回酒馆。”
“你是不是要赶我走了?”
“没有。只是今天不适合在外头晃。”
诺尔点点头,低头继续走。
风仍在吹。
那风没带沙,也没带叶子,但吹过的每一处魔导灯,都会抖一下,再熄掉一秒钟。
就像是整个镇子,正在被什么不愿醒来的梦,重新点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