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下日光澄明,仿若映出一场久别重逢的清梦。
沈知微策马而行,身姿娴雅,坐姿稳当。她身上所穿,仅是素雅月白织锦袍,衣摆处绣着水云暗纹,几不可见,却在阳光下微微泛着银光,衬得她气质更添几分端凝。
身旁,萧凛之骑在墨马之上,眸光却几乎未曾离开她片刻。他一手执缰,另一手随意搭在马鞍上,身上的浅甲虽未张扬,却仍不掩帝王威仪。
两人并骑而行,宛若画卷里走出的神仙眷侣,引得前方宫人悄然侧目。
前头的内侍总管三步一颤,迎上前来,恭声跪迎:
“恭迎陛下回宫,恭迎贵妃娘娘凤体安康。”
沈知微一怔,略带迟疑地转向皇帝,低声:“臣妾未启仪仗,这般阵仗,是否太过……”
“不妨。”萧凛之懒洋洋一笑,低声在她耳畔道:“朕的人,自是要风风光光地回宫。”
沈知微微垂下眼,唇角不自觉带起一抹柔意。
她知道,眼前这分“风光”并非朝仪所致,而是他亲自给予的偏爱。
金阶之下,旌旗轻扬,马队缓缓停稳。
她翻身下马,脚步尚未站稳,便见身旁的皇帝己自马上一跃而下,动作轻快得不像平日那般端肃。他毫不避讳众目,从容地牵过她的手,执起,贴唇轻吻。
西座皆惊。
沈知微面上飞红,却未抽手,只低声唤:“陛下……”
萧凛之笑得随意,眉眼却隐着柔情。
“这一路舟车劳顿,朕只问一句——可还想回这宫里来?”
沈知微抬眸,眸中一瞬水光潋滟,微不可察地轻点了点头。
他握紧她的手,温声道:“那便由朕带你进去,谁也不许拦。”
这时,身后内侍小步趋来,低声回报:
“陛下,西越林公主闻讯娘娘回宫,正自西阙门赶来迎驾——人己至宫门外。”
萧凛之眉梢一挑,淡淡道:“哦?她倒也勤快。”
沈知微却只是莞尔不语。
宫人牵马而至,林若昀一把接过缰绳,翻身而上,动作利落,却不失贵女仪态。
她眼神落向西阙门方向,指尖收紧,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他说不近女色,也不喜宫人陪侍。”她轻声自语,语气带着一丝不屑,“可如今,却愿意带着一个贵妃游山玩水数日,还当众牵手吻别……”
风从鬓边拂过,马蹄疾行之中,她眼中渐渐浮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玄甲映日,眉眼如削,薄唇微勾,哪怕只是闲散立在宫门下,那种从容张扬的帝王之姿,仍令人移不开眼。
她脑海中,一幕幕回闪起过往朝宴时他负手立于高位、眼神冰冷扫视众臣时的样子;也记得初见时他一袭明黄,马下执鞭,眸光冷锐如雪,仿佛谁都不曾放在眼里。
而此刻,那双眼正温柔落在另一个女人身上。
林若昀不由轻咬下唇,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暗意。
“沈知微……”她轻声呢喃,似是唤着这个名字,也似是在默默掂量着这个名字在萧凛之心中的分量。
“风头太盛了,可不见得是件好事。”她低声一笑,眼角的那一丝锋芒终于露了出来。
身后侍女小心翼翼地望着她,刚想开口,又被林若昀挥手打断。
“走吧,”她翻身催马,扬起一鞭,“再晚一步,就见不到好戏了。”
林若昀站定,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两人紧扣的指间,心中像是被细针轻轻一扎,眉眼间却仍挂着得体的笑意。
“皇上一路舟车劳顿,宫中早己备下了汤水与暖帐,不如先移步凤华殿歇息。”她柔声提议,语气自然亲昵,仿若与皇上早有共识。
谁知萧凛之却仿若未闻,回头只看了沈知微一眼,语气慵懒:“冷不冷?要不要朕抱你进去?”
沈知微微怔,未及作答,那只掌心厚实的手己顺势将她半揽入怀。
“不、陛下……”她小声嗔斥,脸颊微热,却也未挣开。
林若昀眼神微闪。
她面上的笑意维持得极稳,心头却止不住泛起酸意。
当初她与他在朝宴上并肩而立,他冷漠疏离,从未多看她一眼;可眼下,他竟会这般温声细语、毫不掩饰宠意地拥着一个女子站在宫门之外?
沈知微似有所觉,微微一笑,眉眼轻盈,既无炫耀之意,又分明稳稳踩在了皇上的心上。
“贵妃一路辛苦,”林若昀笑着向她走近,话锋一转,“不如让宫中婢女先带你回寝殿休整?皇上政务繁多,还有一些有关西越的事务要和皇上商议。”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却句句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沈知微眸光微敛,轻轻一笑:“多谢公主好意,只是臣妾这点舟车之苦,怎敢惊扰皇上?有陛下在身侧,再远的路,也不算劳累。”
“贵妃气色很好,看来寺中确是修养得宜。”林若昀话语中似褒似贬,眼神淡淡掠过两人相握的手指,嘴角含笑,却未入眼底。
沈知微淡淡一笑,唇角略挑:“多谢公主关心,只是这山中静谧,我与皇上得片刻清闲,方能调养周全。”
“是吗?”林若昀眸色微沉,笑意浅淡。
而萧凛之听了,却不动声色地将沈知微拉得更近了些,似无意间环住她纤腰:“那几日夜里冷,知微手脚冰凉,本想召御医上山,奈何她怕麻烦,硬是忍着了——这等性子,也就朕心疼得过。”
林若昀一愣。
她是听得懂的。
“夜里冷”、“朕心疼”、“几日山中清闲”——字字句句,皆是宣示主权的暗语。
她的指尖微微一紧,却仍勉力维持住脸上的微笑:“皇上待贵妃如此体贴,实乃后宫佳话。”
“自然。”萧凛之毫不避讳地应下,甚至低头看了一眼沈知微,神情柔得似要滴水,“谁叫她总会让人……舍不得责怪。”
沈知微心中一跳,脸颊不受控地泛起微红。
林若昀站在一旁,咬着牙,将那一幕深深收进眼底,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风吹过宫门外的朱纱幔帐,掀起一角轻纱。
西越公主的笑意渐淡,眸光一点点转凉。
沈知微不动声色地立在皇上身侧,唇角含笑不语,却在林若昀看不见的地方,缓缓勾紧了指尖。
沈知微低低垂眸,乖顺又温婉。
萧凛之懒懒勾唇,显然极为受用。
“知微。”他道,“朕陪着你回春芜苑。”
说罢,大步牵着她朝宫内行去,步履从容,连目光都未再落向身后的西越公主。
林若昀站在原地,唇角那点笑意终究维持不住,指尖缓缓收紧,藏在袖中的手悄然发白。
她原以为沈知微只是容貌出众些,能得宠几日风头便罢。
可如今看来....
午后光影斜洒,映在檀香袅袅的寺内,一封密信悄然落入皇后香掌之中。
宫人悄声退下。
皇后独坐在软榻上,拆信的手极稳,却在看到内容的瞬间,指节微微一紧。
——【沈贵妃己于今日申时回宫,皇上亲自护送入宫。】
原本沉静如水的眼神,骤然一凛。
“今日己回宫?”
她低喃一声,声音虽轻,冷意却扑面而来。
下一瞬,皇后“啪”地合上信笺,面色依旧端庄,却难掩眉间骤生的风暴。她盯着手中信纸片刻,缓缓放下,手掌落至膝侧锦缎,竟握出一丝褶痕。
“怎么可能……”
她分明安排得天衣无缝。
当日她密派香芝一系的人,将沈知微“移送”至怡红院那处偏院,命人封路断水,并嘱咐:“三日之内,不许任何人靠近。”
本是借“行宫病中”为名,趁太后不察将沈知微丢入风尘之地,等局势稳定,再“请旨接回”,届时沈知微百口莫辩、清誉尽毁。
但如今……她竟被皇上亲自护回?
皇后眸光一沉,唇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几近讥诮的笑。
“夜寒。”
她喃喃低语,以为自己一语点破关键。
除了他,无人能在密不透风的安排下将人带出,甚至能瞒过她安排的线人。
而沈知微未曾受辱,甚至毫发无损……
她一念至此,忽而感到脊背一阵冰寒。
因为,她知道皇上——定会彻查此事。
若真追根究底,香芝的来往线、尚香局的影子、甚至那封早前“伪太后旨意”——无一能撇清她本人的关系。
“若被查出……本宫也保不住自己。”
她握紧了指节,片刻后冷静下来,呼吸微微调匀,眼神重新恢复冷定。
“不能坐以待毙。”
皇后霍然起身,朝侍立一旁的心腹宫人冷声道:
“去,把香芝叫来。”
“再让人密查——那日是谁将沈贵妃接走的,是谁给夜寒传了消息。”
“告诉尚香局那边,暗网先收,若牵连出来的人太多,一律断尾——不许追问!”
心腹惊愕,却不敢违逆,忙应声而退。
皇后站在琉璃窗前,远望西宫方向,眸光深得像是滴了墨。
她低语:
“沈知微——你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