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己深,烛火摇曳,殿内却安静得几乎能听见茶盏落下的轻响。
萧凛之懒懒倚在案侧,眸光未离手中茶盏,却轻声道:“夜寒,这信你别急着交太后,也别立刻拆穿香芝。”
“陛下的意思是……”夜寒略一拱手。
“放长线,钓大鱼。”皇上眸光一转,淡淡开口,“朕倒要看看,能在后宫安插眼线的人,到底是冲着谁来的。”
他话音刚落,屏风后传来一阵轻轻的布料声,如风拂过玉竹,细而绵长。
紧接着,一道纤影踟蹰而出。
正是沈知微。
她只披了一件月白色薄外袍,衣襟松松地系着,因穿得匆忙,右侧微敞,露出锁骨上淡淡红痕,恰似晨光里绽开的桃瓣,暧昧又娇羞。
她走得极慢,眸子低垂,一路羞红着脸,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夜寒在外、她在屏风内被皇上调笑的余音未散。
可到了皇上身边,她却像换了个人似的,蓦地抬头挺身,嘴角扬起一个端庄到可疑的微笑,正襟危坐,像极了课堂上偷看小册子被抓后强作镇定的学子。
“臣妾刚才整理发鬓~”她声音不高,带着鼻音,轻飘飘地开口,却眼神飘忽,死不承认自己听到了什么。
萧凛之斜倚在榻上,盯着她那一副端着的模样,唇角慢慢勾起。
“嗯,知微规规矩矩的样子……倒是朕头一次见。”
他嗓音低沉,略带笑意,目光却落在她未束紧的外袍衣角,顺着她露出的脖颈一路扫过,眸中一点点染上意味不明的笑。
沈知微咬唇,不敢看他,却还是倔强地转过身,捧起茶盏,正经又认真地开口道:“汇报的事,臣妾听了些。关于香芝那封密信,陛下可有什么打算?”
她仿佛真的听得很认真似的。
只不过那红透的耳根,己彻底出卖了她此刻的心虚。
“放……放线?”沈知微努力镇定,强作思索,“这个意思我大概懂,皇上是想诱敌深入,对吗?”
夜寒耳尖一热,视线飞快一闪,整个人像被针扎了一下,立刻低头回话:“娘娘说得是。”
说罢,又低声道:“若无旁事,臣先退下……”
“啧,这小子,撩人不成反被躲?”萧凛之将茶盏搁下,语气里带着毫不遮掩的取笑。
沈知微本想正经听两句朝政,闻言却忍不住轻笑出声,眼角含着点水光,像是春日湖面漾开的涟漪。
“林小姐性子单纯,王爷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怕不是让人避之唯恐不及吧?”她轻声调侃,语气里竟带了几分促狭。
“嗯?”萧凛之挑眉,“你倒是替那小子说得头头是道。怎么,觉得他不成器?”
“也不是。”沈知微笑着摇头,手中轻轻拨着杯盖,“只是……王爷是那种三日不见人影、五日才写封信的人,林小姐却是林家掌上明珠,林家岂会让她受一丁点委屈。”
夜寒在旁听着,原本低着头不敢多言,这会儿不觉又多看了沈知微一眼。
这话,说得比什么书信情诗都来得中肯。
萧凛之懒洋洋一笑,瞧了她一眼:“你倒看得清。”
沈知微一顿,垂下眼睫:“毕竟……女子若是喜欢一个人,哪怕他只迟来一步,都会觉得委屈。”
她这话说得极轻,却似有几分动情。屋内一时安静下来。
萧凛之听了,神色微凝,看她眼神中多了几分细致柔意。
“放心,朕不会让你等。”他忽然低声道,语气温和得不像平日那个满口调侃的皇帝。
沈知微怔住,旋即轻轻一笑,眉眼像春水一样柔软。
夜寒实在受不了这满屋子“谈情说爱”的气氛,立刻低头告退:“属下告退。”
结果刚一转身,便听萧凛之在后头凉凉一笑:
“哟,这么快就走?朕还以为你方才在门口听得津津有味,不舍得走呢。”
夜寒脚下一顿,差点绊着自己,耳根“腾”地一下红了:“属下不敢!”
“好了,逗你呢。”萧凛之挥了挥手,笑得春风得意,“出去吧,记得催萧衍那小子加把劲,别让林家姑娘先看中旁人了。”
夜寒恭敬应下,连忙退了出去。
身后屋内,又传来沈知微的嗔笑:“皇上你别胡说八道,林小姐可不是那样的人。”
萧凛之似笑非笑:“你倒护得紧。”
“我只是实话实说……”
皇上挑眉看她:“你倒是替那姑娘说话?那朕要是也吊儿郎当,你是不是也要避着走?”
沈知微眼神一转,红着脸哼了一声:“你才不会追人,一来就、就不讲道理地欺负人……”
“那你倒是说说,”萧凛之低头,声音微哑,“朕是怎么欺负你的?”
“你!”沈知微正欲反驳,却被他眼神一撩,话一下卡在喉咙,只能恼羞成怒地背过头,“不理你了。”
萧凛之轻笑,顺手一捞,便把她揽进怀里:“不理朕也得让朕抱着。”
夜寒:“……”
他到底还是选择装没看见,一拱手道:“属下这便安排人盯紧香芝所动,若她再有异动,会第一时间禀报。”
“去吧,”皇上终于放人,懒洋洋一挥手,“别忘了查查是谁在背后递话。香芝那丫头,不会只为皇后办事。”
夜寒退下,身影一晃没入夜色。
夜寒一出殿门,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月色清冷,夜风拂面,他抬手抹了把额角,苦笑了一声。
“娘娘在时,殿内一片香软。陛下那副语气……怕是半句政务都没听进去。”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宽袍下藏着的密信副本,眸中一丝锐意悄然浮现,又被他压了下去。
“儿女情长,果然不适合我。”他喃喃一句,随即转身掠入暗影之中。
殿内烛火未灭。
隔着一层门扉,他本以为会是片刻静谧,谁知不过半盏茶工夫,熟悉的女声再次轻轻响起,仿佛带着几分娇嗔地低低埋怨。
夜寒脚步未曾走远,方至长廊尽头,便听见身殿内一阵轻轻的木床晃动声,伴着女子细若蚊吟的声音飘了出来——
“皇上你别闹……夜寒说不定还在附近呢……”
那声音里带着点娇羞嗔意,像是一枚羽毛,隔着夜色也扫得人心头发痒。
夜寒脚步一顿,险些一头撞上殿外的廊柱。
——他明明己经退下了!
——他们怎么就一点都不避讳的?!
下一瞬,便是皇上低低一笑,语气含着几分懒散又几分宠溺:“朕乐意闹,你又能拿朕怎样?”
屋内绣被翻动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连窗下的纱帘都跟着轻轻摇晃起来。夜风一吹,火光晃动,影子在窗纸上映得斑驳又……不堪入目。
夜寒耳根“嗡”地炸开,猛地转头,不敢再听一字一句,恨不得将轻功运到极致,飞一般窜出回廊。
他轻功虽好,此刻却几乎是抱着“能多远逃多远”的心思,身形一晃便没入了夜色,连鞋尖都不愿再沾一步主殿地砖。
“这等旖旎香艳的场面……属下真的承受不起。”他在心中哀嚎,一边飞掠一边发誓,日后再入殿,一定要提前三丈外高喊通报!
更可怕的是——沈贵妃的声音……他现在一听见“夜寒”二字,就条件反射想拔腿跑路。
夜色寂静,只有殿内灯火未歇,暖香缱绻,旖旎未止。
而夜寒,己经决定下次回来一定戴耳塞。
夜色沉沉,醉花巷里灯火通明,香粉艳帘,歌吹不休。
而三楼东厢这间素雅雅间,却同外头红尘喧闹隔成了两个世界。
烛火晃动,影子摇曳如鬼魅,酒香中带着一丝难辨的寒意。
陆景珩倚在雕花红木榻上,袍角落在地上,袖口酒渍斑斑,像极了谁心口滴落的血。
他眼底布满血丝,像许久未合眼。酒一盏接一盏,身边的小倌劝了一次又一次,依旧无人敢夺他手中酒壶。
“你可知……我曾想过,就算与你并肩一世,为你弃家、弃名、弃天下,我也甘愿。”
他声音低沉嘶哑,语气却仍克制着风骨,像一柄包裹在锦鞘中的钝剑,锋芒藏得久了,终于在此刻生出裂缝。
他闭了闭眼,眼前却尽是她在雪中回头浅笑的模样——温柔、明艳,又遥不可及。
“可你……连一个犹豫的眼神都不肯给我。”
“皇上、皇上……他有天下,你也要跟他。”
“那我呢?”他陡然笑了一声,哑得像砂石擦过,“我有什么?”
指尖握紧了酒盏,“咔”的一声碎裂,琉璃碴划过掌心,殷红血色渗了出来,他却看也不看一眼。
那血,就像他心头流下来的。
对面的小倌己经吓得不敢出声,只低着头小心退后,唯恐多看一眼都会惹怒这位风头正盛、却今日格外阴郁的朝廷重臣。
而在屏风后,一道身影藏匿在浓香之中,目光缓缓从指缝间落向陆景珩。
那人袖中,一封半写未寄出的信还未封口,上书的落款名字,赫然便是——“香芝”。
她本是来刺探风声,却不想撞见这副情状。
陆景珩那句“若你点头,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像一把针,扎进了她心口。
是爱得太深?是恨得太迟?
还是,从始至终,他的眼里,真的只容得下那一个沈知微?
“陆大人……”她唇角动了动,终是没有开口。
外头楼笙一曲正艳,室内却如坠冰窖。
酒喝得越多,他神志却越清,心里的那一块空得发疼。他明明知道她不会来,不会答应,更不会爱他……可他却偏偏赌上了所有执念。
醉酒,醉不了痴心。
他忽然低声笑了,眼神却渐渐沉下去,带着一种晦暗不明的疯狂——
“若得不到……”
“那便毁了。”
香芝身形一震,指节微紧。
那一刻,她看到了一个将心喂狗、喂死了的人,终于露出了牙。
这不是爱。
这是疯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