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客栈外的樱枝被风吹得微颤,几缕晨光透过窗纸洒在榻前金纹地毯上,带着初夏的暖意。
乾元帝萧凛之换好常服,一袭深玄色锦袍裹身,腰束玉带,神色温淡从容。他吩咐了随行太监打点返程事宜后,转身朝一间偏厅走去。
偏厅内,萧衍正坐在窗边执扇摇晃,手里一盏新泡的龙井,香气袅袅。
听见脚步声,他懒懒地抬眼,一见是皇兄,笑着起身:“皇兄今日起得早。”
萧凛之颔首,随意落座,语气轻松:“明日一早启程回宫,皇弟要一同随行?”
萧衍收起折扇,略一思量便笑道:“也好。林嘉仪的家就在离京不远处,回京倒也方便我时不时地去……云游一番。”
他说到“云游”两个字时,笑意藏不住地浮上嘴角,眼中分明有意难掩的雀跃。
“再说了,”他一边抬手拨开茶盏上的浮叶,一边半认真半打趣道,“我若提前回京,在城中先寻一处上好的旅馆住下,打点好闲散公子的身份,总归也是个加分项。省得林小姐哪日忽然好奇,真去查我底细了。”
萧凛之听得一乐,轻笑着摇头:“皇弟倒是比朕自在。”
他话虽如此,心底却不禁默默思量:这小子追姑娘的法子倒是门门有道——身份藏得紧不说,住得讲究、言谈得体,还舍得一口气奔上元市集哄人高兴。
朕这些招数……早前竟未曾一一用在知微身上,实在有失英明。
他心头泛起些意味深长的打算,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淡声道:“既如此,你随我们一道出城,走到分岔路处再转向南行,去你旅馆也方便。”
“多谢皇兄成全。”萧衍笑意更浓,眼底却悄悄划过一丝跃跃欲试的心思。
萧衍离去后,偏厅内一时清静。
萧凛之坐在那,指尖微曲敲了敲扶手,低头看着茶盏里浮动的茶叶,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闲散公子”这种伎俩……朕未尝不能一试。
他心底轻笑,脑中却己飞快盘算起返京路上的“追妻计划”。
知微自入宫便是安身立命,纵然如今贵为贵妃,受尽宠爱,她那点小心思却始终藏得很深。她聪慧通透,知道什么时候该退,什么时候能撩,可唯独,她从未真正体验过被人“追求”的滋味。
而朕,早己把她捧在心尖。
可她是一步步被他笼在羽翼下的,从最初的被迫入宫,到如今的真心相许,他们之间虽情浓,却少了那些“小儿女”的心动与心机。
是时候给她补一场“恋爱”了。
“恋爱”这词是她偶尔无意间提起的,说得轻描淡写,却带着点眷恋和悸动。
他那时听了,只觉好笑。如今回想,竟生出几分遗憾。那时她说“恋爱像糖水,甜得发腻也舍不得停”,他只觉是小女儿家爱说的情话,如今想来,倒是自己错过了让她甜得发腻的机会。
他轻轻合上茶盏,唇角一挑。
那便趁这几日返宫路程,慢慢补上。
一行人若由城南出发,穿越西岭水路,绕经古道,再由城北入宫,途径平山古栈道与风溪小渡口,一路山水秀丽,驿站雅致,正好适合制造“情境”。
风溪夜泊可设灯宴,古栈道可同乘画舫,西岭可寻百花茶肆……
他脑海里迅速描绘出场景画面:
夜风轻起时,他披着斗篷牵她下马,一灯一酒,舟上听雨,她倚着他肩头轻声问:“陛下是喜欢风,还是喜欢雨?”
他便低头吻她额角,道:“都不及你。”
他缓缓起身,负手踱出偏厅,脑中计划越来越清晰,眼底笑意也越发柔和。
两人闲谈片刻后,萧凛之回到主卧偏殿。
殿外风影婆娑,晨光渐暖。夜寒早己候在殿阶下,见皇上身影出现,立即迎上,低声道:“皇上。”
萧凛之止步在阶前,眼神沉静如古井:“去传话太后,就说两个孩子近日吵着要见母亲,沈贵妃身子也大好了几分,朕便命她先回宫照料子嗣。”
他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字字如锤。
夜寒低首应道:“是。”
萧凛之略一沉吟,又吩咐:“你亲自去传,别让宫中其她人听风就是雨。太后疼爱两个孩子,若听闻是小家伙想母亲了,自然不会疑心。”
他微眯起眼,眼神透出一丝审慎:“但需记住,你此行不可乘内宫车马,避开御前旧人,绕东城门而行。莫要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夜寒心头一震,顿首答道:“属下明白。”
萧凛之顿了顿,指尖轻触拂袖,一抹淡淡冷光从眼底划过:“此外,寺中这些日子来往频繁,你再安排人手暗中盯紧,不止僧众,连那些看似无足轻重的香客、侍从,也一并查探。”
他语气一转,低而森寒:“特别是,是否有人对沈贵妃的饮食、香料、起居,有过‘关照’。”
夜寒神色骤凛,沉声问道:“皇上是怀疑……怡红院之事与寺中之人有关?”
“不止寺中。”萧凛之声音冷得像从雪夜吹来,“朕怀疑,从一开始,这便是有人在宫中筹谋良久的局。”
他缓步前行,立于长窗之前,负手而立,目光落在庭中起伏的竹影上。
“你可知,那日菊宴之后,知微身边的宫女调换过两人。”
夜寒眉心紧蹙:“是,那两人如今己调去尚香局和洗衣房,属下正设法接近审问。”
“审问没用。”萧凛之冷笑一声,“她们如今一口咬定夜里什么都未见,那便说明这两人只负责‘换人’,真正下手迷晕的,是熟人,甚至,是她身边她‘不曾防备’的人。”
他眸光倏地一冷,像刀刃掠过湖面,平静中暗藏杀意。
夜寒闻言,一时间只觉背脊发冷:“皇上是说……?”
“正是。”萧凛之缓缓道,“而且,不是寻常宫人。”
他转头望向夜寒,目光如刃:“赵婆子可查到了?”
夜寒面色一滞,躬身回道:“属下昨日派人分三路打听,但尚未有确切踪迹。”
“那就继续找。”萧凛之眸色沉沉,语气如铁,“若她曾出现过,便不可能凭空消失。她既能让刘妈记住名字,就一定不只是个路人。”
他收回视线,低声道:“她是钥匙,一旦找到赵婆子,便能拨开这场局的遮目帘。”
夜寒拱手:“属下定会查得水落石出!”
萧凛之微微颔首,又道:“还有,命影卫的人暗中在寺中盘查所有来客与施主的卷宗,哪怕只是布施过一文香火钱的,也不能放过。若真有人借寺庙布局,必然有所痕迹。”
他声音平静,语调不高,却蕴着无形的威势。
夜寒立时领命,转身而去。
殿中又归于寂静。
窗外微风吹得竹枝摇曳,洒下斑驳光影。萧凛之缓缓举起手腕,指腹轻抚那枚镂刻着栖凤图纹的白玉珏,神情晦暗不明。
他沉声喃喃:“你若是棋盘上的白子,那朕便做这落子无悔的执黑之人——谁敢碰你,朕便斩他棋根。”
哪怕是藏在深宫,藏在佛门,藏在她心口的一丝裂隙,朕也会,一一填平。
第二日早上,车马整备妥当。
皇上亲自送沈知微上了马车,将她安置妥帖后,低声问道:“路上若有累了,随时告诉朕。”
沈知微窝在车内,靠着软垫懒懒一笑:“有你在,不累。”
她笑得温柔,眼中带着点点狡黠,像是早察觉了他打算“耍什么花样”。
萧凛之却不动声色,只低声一笑,关上车帘后亲自上马,领着车驾缓缓而行。
他心里己有打算。
接下来的几日,他要让她看看,皇上的爱,不只是荣宠加身,还有春风化雨、心动如初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