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血色混着酒污,蜿蜒流淌,像一条条猩红的小蛇。梁缙站在中央,衣袍上却未沾半点污渍,只慢条斯理地拿帕子擦了擦手,眉头微蹙——总觉得指间仍萦绕着一股腥甜的铁锈味。
身边内侍战战兢兢递上另一条干净帕子,他却没接,只是垂眸扫视底下跪了一地的人——头颅低伏,脊背颤抖,连呼吸都屏得极轻,生怕惹来半分注意。
无趣。
他收回目光,淡淡道:“启程回宫。”
帐前甲胄森然,火光映照下寒光凛冽。
无人敢言,无人敢问。
秋夜的风掠过猎场,卷着未散的酒气与血腥,将这场变故吹散在荒草之间。
冬天来了。
自秋猎归来后,整个京城都像被抽打的陀螺般忙得团团转。
叶芳芳每日在家中喂鸟浇花,几乎见不着同住的几位师兄。
早上起来的时候人己经走了,夜里睡下时人还没回来。
若不是那日日堆满的脏衣篓,她真要以为这院子里只住了自己一个人。
这日她拎着衣篓去隔壁洗衣婆子处,付了银钱说好晚间来取。转身时忽见院门外探出个脑袋,定睛一看竟是沈寄灵。
“你怎么来啦?”叶芳芳惊喜地拉住她,“听说前儿个皇上才给你和贺将军赐婚,等他平叛回来就完婚,我正想着去贺你呢。”
一边说,一边打开门两人进屋。
沈寄灵戴着垂纱毡帽,闻言伸手首接掀开面纱。叶芳芳脚下一个踉跄:“倒也不必这般惊喜吧……”伸手在她脸上比划了一下,“喜极而泣?眼睛肿得像核桃。”
沈寄灵突然一把抱住她,将脸埋在她肩头哽咽道:“王家判决下来了……男丁问斩,女眷充作官妓……”
原本按律谋反当诛九族,全部消消乐,还是明妃娘娘求情才保下女眷性命。沈寄灵与王家小姐是手帕交,听闻噩耗哪还顾得上赐婚之喜,匆匆跑来想讨个主意。
正说话间,院门吱呀一响。周折玉与赵于情风尘仆仆地归来,见她们这般情状,周折玉挑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叶芳芳三言两语说明缘由,沈寄灵抽噎补充道:“南疆起义闹得厉害,师父被封了平南将军,过几日就要启程去平叛,这几天军务缠身,忙得不见人影,我……”她也不好在这时拿这事去麻烦她师父。
况且贺家根基本就在军中,而贺峤自几年前在战场失踪,久不在盛京,盛京城早没有什么能用的人。且不说秋猎场上带头拿下王太师的有贺峤一份,就算贺峤看在她的面子上愿意费力去从中斡旋,在刑部大牢也难有门路,太费力了。
周折玉静静听她说完,想了想,“教坊司的路子倒可一试。多使些银子,赶在发配前将人截下,好歹保个清白。”他抬眼看向沈寄灵,“银钱不是问题,只是你手底下有能用的人吗?”
一首沉默的赵于情突然开口:“我去。”
周折玉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点头道:“成,去账房那支银子。”
沈寄灵自是千恩万谢地跟着赵于情走了。
秋猎一行,世族谋反,因着闻冯几家告密,并未同流合污,皇帝倒也没赶尽杀绝,只借着沈云和金吾卫之手将涉事的当场杀了,回宫后又杀了一批,连羽林军统领都换了。
六部要职空了大半——这些世家盘踞朝堂多年,如今拔出萝卜带出泥,倒让整个朝堂都乱成了一锅粥。
各衙门如今都忙得脚不沾地,就等着新任官员走马上任,这口气才能喘匀了。
沈寄灵悄悄打量着身旁的赵于情。
她平日来寻周折玉时,多是叶芳芳、赵于理他们说笑,与这位沉默寡言的师兄实在不算熟稔。此刻见他衣襟微皱,下巴上泛着青茬,想是又在外头奔波了一整夜刚回来。
“今日之事,实在多谢赵大哥。”沈寄灵诚心诚意地道。
赵于情脚步不停,“不必谢。”
他顿了顿,“此事我本来也想找周折玉说的。”
待人都走了,周折玉回屋换了身衣服,出来时见叶芳芳还杵在院中,低着头不知在琢磨什么。
他走过去,叶芳芳突然抬头,神秘兮兮道:“周师兄,你说赵师兄今日怎么这么反常?好热心哦。”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呗。”周折玉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转而问她:“这几日可照常往侯府送点心了?”
“有的有的!”叶芳芳忙不迭点头,“侯爷可喜欢了,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她还想说什么,周折玉又道:“最近功夫可有懈怠?让我看看。”
叶芳芳顿时没心思想别的了。
两人在院中过了几招,周折玉点到即止,末了,不咸不淡地夸了句:“尚可,继续练着。”
叶芳芳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横刀搁在膝头。虽累得够呛,眼睛却亮得惊人:“真的吗?那我何时能正式修习内功?”
“急什么。”周折玉掸了掸衣袖,“找对路子比赶进度要紧。先把手上功夫练扎实了,贵精不贵多。就算真刀实枪地打起来,有那么一两招拿得出手,也不会吃亏,就像你方才最后那式……”
他照例指点了几句,留她在院中自行揣摩。这本是常事,只是近来……叶芳芳突然一个激灵,提着刀蹦起来:“师兄!你们最近不是忙得脚不沾地吗?今日怎么回来得这般早?”
周折玉正往屋里走,闻言头也不回地道:“师父今日回来。”
话音未落,他自己也觉出些不对劲——这个时辰,早该到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