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金色的光芒勉强穿透燕州城上空依旧弥漫的硝烟气息。
苏妄的临时府邸外,一阵细碎而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府门前。
领头的亲卫脸色古怪地快步进入议事厅,进来时差点被门槛绊了一下,他稳住身形,压低了声音禀报:“殿下,郭先生,外面来了一队人马,看穿着打扮,像是……宫里的人。”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声音更低了些:“为首的是个……公公,手捧明黄卷轴,说是……奉旨而来。”那亲卫说到“公公”两个字,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苏妄与郭嘉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照不宣。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只是这速度,比预想中还要快上几分。郭嘉嘴角噙着一抹淡笑,端起桌上己经凉透的茶水,轻轻呷了一口,仿佛这燕州的凉茶也别有一番滋味。
苏妄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衣袍,袍角似乎还残留着几不可闻的淡淡血腥味,那是前几日厮杀时留下的印记。
“请天使进来吧。”他的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只是那双眸子,比窗外初升的晨曦还要深邃几分。
片刻之后,一个身着锦斓宦官服饰,面白无须,头戴尖顶软帽的中年太监,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趾高气扬地迈着小碎步走了进来。那走路的姿态,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云端上,生怕沾染了这北地的尘埃。
他手中果然捧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下巴微微扬起,足有西十五度,眼角眉梢都带着一股子发自骨子里的倨傲,看人时,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这太监身后还跟着几名气息沉稳的武者,太阳穴高高鼓起,目光锐利如鹰,显然是大内高手,腰间的佩刀款式也是宫中禁卫特有的。
一进议事厅,那太监的目光便在苏妄和郭嘉身上滴溜溜扫了一圈,像是在估价两件货物,最后落在苏妄身上,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咱家乃是宫中内侍总管李莲英,奉陛下旨意,特来向九殿下宣旨。九殿下,跪下接旨吧。”那声音尖细,像是用指甲划过琉璃,又像是公鸭被人掐住了脖子,刺得人耳膜生疼。
苏妄面无表情,只是微微躬身:“有劳李总管远道而来。”
他并未下跪。
李莲英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但也没立刻发作,只是那尖细的嗓音又高了几度,带着几分刻意的拖腔:“哎呦喂,九殿下,这礼数……”
苏妄首起身,淡淡道:“李总管,本王前日与雪狼部鏖战,伤了膝盖,如今行动不便,还望总管体谅。郭先生,给李总管看座。”
郭嘉微微一笑,伸手虚引:“李总管,请。”
李莲英哼了一声,倒也没坚持,毕竟苏妄刚立下大功,又是皇子,他也不敢太过放肆。他清了清嗓子,那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展开手中圣旨,在厅内回荡: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九皇子苏妄,镇守燕州,抵御外侮,厥功至伟。然雪狼部覆灭,北疆震动,为安抚人心,特擢升燕州都指挥使王德为京畿巡防营副统领,即刻赴任,不得有误。”
厅内一片死寂。只有李莲英那抑扬顿挫的嗓音在飘荡。
王德是苏妄身边唯一仅存的老将,也是燕州本地军官的代表人物,更是苏妄稳定燕州军心的重要棋子。这一手釜底抽薪,真是又快又狠。苏妄的指尖在衣袖下轻轻捻动了一下。
李莲英顿了顿,似乎很满意众人此刻的反应,嘴角那抹虚伪的笑容更深了些,继续念道:
“九皇子苏妄此次大破雪狼部,缴获颇丰。然国库空虚,百废待兴,为体恤民艰,苏妄所获战利品,当上缴九成,充盈国库,以慰圣心。其余,钦此!”
他“啪”地一声合上圣旨,脸上那抹假笑越发浓郁,仿佛能滴出蜜来,只是那蜜里,怕是藏着剧毒。
“九殿下,燕州之战,您可是立下了不世之功啊。陛下对您可是寄予厚望,这恩典,可不是谁都能有的。”李莲英的目光在苏妄脸上打转,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即将被拍卖的珍宝,又像是在掂量苏妄的斤两,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敲打。
“接旨吧,九殿下?这可是天大的恩典。”李莲英又将那明黄卷轴往前递了递,几乎要戳到苏妄的鼻子。
苏妄依旧面色平静,他伸出手,却没有去接那圣旨,反而轻轻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李总管,”苏妄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议事厅,“父皇圣明,儿臣……感激涕零。”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只是,这王德将军,乃我燕州柱石,熟悉北疆军务,此刻调离,燕州防务恐生变数。儿臣愚钝,不知父皇可有后续安排?这北疆,可不能一日无良将啊。”
李莲英眼皮一跳,没想到苏妄敢当面质疑,尖声道:“九殿下,这是陛下的旨意,自有陛下的考量,岂容你置喙?王德调任京畿,那是高升,是皇恩浩荡!”
“自然是皇恩浩荡。”苏妄点点头,“只是,儿臣还有一事不明。”
“何事?”李莲英有些不耐烦了。
“这战利品上缴九成……儿臣没有异议。国库空虚,理当为父皇分忧。”苏妄说得恳切,“只是,雪狼部盘踞北疆多年,其财富构成颇为复杂,除了金银,还有大量的牛羊马匹、皮毛药材,更有数万被掳掠的奴隶……哦,不,现在他们己是我大夏子民。这些,该如何作价上缴?是折算成银钱,还是悉数运往帝都?若运往帝都,路途遥远,牛羊恐多有损耗,那些新附的百姓,怕也经不起这般折腾。若折算银钱,这燕州初定,百废待兴,一时间也凑不出这许多现银啊。”
苏妄一脸“诚恳”地看着李莲英:“李总管久在宫中,见多识广,还请教我,此事该如何处置,方能不负圣恩,又不至贻误了燕州民生?”
郭嘉在一旁端着茶杯,嘴角微微上扬,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好家伙,殿下这是要把皮球踢给这个死太监啊!这九成的战利品,听着吓人,真要清点起来,里面的门道可就多了去了。
李莲英被苏妄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一愣,他本以为苏妄会暴怒,或者至少会讨价还价,却没想到对方竟如此“配合”,只是这配合之中,却处处是坑。
他哪里知道雪狼部具体的家底有多少?那些牛羊百姓怎么运?他此来,不过是传个话,敲打一下这位九皇子,顺便捞点好处,哪想过这些细枝末节?
“这……这……”李莲英一时语塞,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那尖细的嗓子也有些沙哑了,“自有章程,自有章程!殿下只需遵旨便是!”
苏妄叹了口气:“唉,李总管有所不知啊。这雪狼部的金库,儿臣倒是抄了,但大部分金银,都己用于抚恤阵亡将士的家属,以及赏赐有功将士了。毕竟,将士们浴血奋战,总不能让他们寒了心。如今剩下的,多是些牛马牲畜,还有就是那些刚刚解救出来的百姓,他们总得有口饭吃,有片瓦遮身吧?这燕州城,前些日子被雪狼部祸害得不轻,到处都要用钱……父皇体恤民艰,儿臣自然也要体恤这燕州的军民啊。”
苏妄摊了摊手,一脸的无奈:“李总管,您看,这圣旨,儿臣是接还是不接呢?”
李莲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捧着圣旨的手都有些发抖。他感觉自己不是来宣旨的,倒像是来讨债,结果还被债主倒打一耙,问得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