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报如星火燎原,一日之内,传遍了大夏皇都的每一个角落。
金銮殿内,落针可闻。
那封由八百里加急送抵,详述了燕州一线天大捷,苍狼大单于授首,二十万草原铁蹄灰飞烟灭的战报,像一块千斤巨石,沉甸甸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宣读战报的内侍声音发颤,好几次几乎念不下去,殿中却无人催促。
太傅李元手中那盏刚奉上的热茶,“当啷”一声巨响,砸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之上,滚烫的茶水泼洒,碎瓷西溅。老人僵在那里,仿佛失了魂。
周遭的官员们连大气都不敢出,不少人暗中交换着惊骇的眼神。
太子苏锐面无人色,身子微微晃了晃,扶住了身前的玉案,额角冷汗涔涔而下。二十万……坑杀……这两个词在他脑中轰鸣,每一个笔画都化作噬人的凶兽,让他遍体生寒。他曾多少个日夜诅咒苏妄兵败身死,未曾想等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龙椅之上,大夏皇帝明德,指节因过分用力紧抓扶手而根根泛白。他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手掌的微颤,竭力想抑制,却徒劳无功。
苏妄,他那个被他亲手推向绝境的第九子,竟然……真的做到了。
殿内死寂得可怕。
良久,宰相王安石干咳一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在这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格外突兀,也有些发飘:“陛……陛下,此……此乃旷世奇功,定国安邦之伟业啊。”
皇帝的视线缓缓移动,却依旧没有焦点。
赏?
他脑中只有这一个字,却重如泰山。
如何赏?赏什么?
赏轻了,天下军民不服,北疆将士寒心,朝廷颜面何存?
赏重了……
皇帝的呼吸不自觉地粗重了几分。苏妄己是燕王,手握雄兵,麾下那些虎狼之师刚刚饮饱了二十万苍狼军的鲜血,煞气未消。再赏,便是纵虎归山,不,是亲手为这头猛虎再添利爪尖牙。
太子苏锐终于从失魂落魄中勉强挤出一点声音,干涩沙哑:“父皇,九弟此功……震古烁今,当……当厚赏黄金万两,珠宝千箱,绫罗绸缎,再……再擢拔他麾下有功将士,以彰其功。”
他极力保持镇定,却刻意避开了封地与兵权这两个最敏感的字眼。
话音未落,兵部尚书,一位须发皆白、身板却依旧硬朗的老将冷哼出声,声若洪钟。
“黄金?珠宝?太子殿下,燕王殿下此等盖世奇功,岂是区区黄白阿堵之物可以衡量的?这是为我大夏打下了至少百年的北疆安稳!”
他猛地转向皇帝,躬身一礼:“陛下,燕王殿下此战,功在社稷,利在千秋,彪炳史册!若赏罚不明,恐寒了天下浴血将士之心,更令边陲百姓失望!”
一位年轻的御史立刻出列,朗声道:“陛下,兵部尚书所言甚是。然,燕王殿下如今己是亲王之尊,位极人臣。再行封赏,需慎之又慎,以免……以免功高震主,动摇国本。”
这话说得隐晦,但在场哪个不是人精,都听出了弦外之音。
殿内气氛愈发凝重,几位重臣垂首不语,心中各自盘算。
宰相王安石再次开口,语气比方才还要沉重几分:“陛下,此事干系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若……召集三省六部主官,以及几位老臣,共议之后,再做定夺?”
又是拖延。
皇帝心中冷笑。这等泼天的功劳,是拖延便能化解的?苏妄这一场大胜,既是为大夏解了燃眉之急,亦是将一把锋锐无匹的利刃,悬在了他这个皇帝的头顶之上。
他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议吧。着礼部、兵部、吏部,会同中书省、门下省,尽快拟个章程出来。”
“退朝。”
群臣如蒙大赦,纷纷躬身告退,脚步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匆忙,生怕多留一刻,便会被卷入这漩涡之中。
太子苏锐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皇帝一个冰冷刺骨的眼神生生噎了回去。
“你也退下。”
苏锐身形一僵,喉咙滚动了一下,终究没敢再多言,默默躬身,退出了大殿。
空旷的金銮殿内,转眼间只剩下皇帝一人。
他缓缓从龙椅上站起,踱步至窗边,望着殿外那被宫墙切割得西西方方的天空。
北疆的狼,被苏妄杀尽了。
可苏妄自己,却成了一头更壮硕、更凶猛的狼。
如何赏他?
皇帝回到御案前,拿起御笔,铺开一方崭新的白绫。他深吸一口气,手腕微沉,笔锋饱蘸浓墨,在白绫之上,重重写下一个“封”字。
墨迹淋漓,力透纸背。
只是,封什么?
王?他己是燕王。
公?侯?伯?那是降爵,是羞辱,是逼反。
难道……
那个念头如毒蛇般钻入脑海,皇帝猛地一颤,不敢再想下去。
那个孤零零的“封”字,躺在白绫中央,像一个巨大的问号,也像一道无解的死局。
殿外,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