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朱漆大门隔绝了府外的喧嚣与血腥,却隔不断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混杂着血腥与名贵熏香的奇异气味。正厅之内,红烛高烧,龙凤喜字贴满雕梁,宾客如云,衣香鬓影。丝竹管弦重新奏响,司仪官高亢的唱喏声努力撑起摇摇欲坠的喜庆。
“一拜天地——!”
赵宸与盖着红盖头的苏晚晴,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缓缓躬身。动作沉稳,一丝不苟。大红蟒袍的衣袖垂落,遮住了他紧握成拳的手。隔着盖头,他能感受到苏晚晴指尖传来的微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二拜高堂——!”
定国公赵磐端坐主位,一身国公常服,面容沉凝如铁铸,虎目开阖间精光西射,不怒自威。他身旁的位置空悬,那是赵宸早逝生母的位置。此刻,这位执掌大周北境兵权、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老帅,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唯有深沉的忧虑和压在眼底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雷霆怒火。府门外的惊变,瞒不过他的耳目。那三支北燕破甲弩,如同三根毒刺,狠狠扎在定国公府的心头!他的目光掠过躬身行礼的儿子儿媳,最终落在赵宸平静无波的侧脸上,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锋芒,让老帅心头微凛。
“夫妻对拜——!”
赵宸与苏晚晴相对而立。隔着那层绣着龙凤呈祥的红色锦缎,赵宸仿佛能“看”到盖头下那双清澈却蕴藏着坚韧与智慧的眼眸。前世她抱着自己冰冷身躯绝望痛哭的画面一闪而过,一股混杂着怜惜与决绝的情绪在胸中激荡。他深深一揖。
“礼成——!送入洞房——!”
鼓乐声陡然拔高,试图用喧嚣淹没方才的阴影。喜婆和丫鬟们簇拥着苏晚晴,沿着铺满红毡的通道,向府邸深处的洞房走去。赵宸站在原地,目送那一抹艳红消失在回廊深处,脸上的温润笑意如同面具般完美,只有眼底深处,沉淀着化不开的寒冰。
他没有立刻去追,而是转身,对着满堂宾客,从容地拱手致意:“诸位大人,适才些许宵小作乱,惊扰了诸位雅兴,是赵宸的不是。略备薄酒,为诸位压惊,请!”
声音清朗,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仿佛刚才那场血腥刺杀只是无关紧要的小插曲。他率先举杯,一饮而尽。
宾客们面面相觑,随即爆发出更加热烈的应和。不管心中如何惊涛骇浪,此刻都必须将这场戏演下去。
“世子客气了!”
“些许毛贼,岂能扰了世子大喜!”
“恭贺世子!贺喜世子!”
酒杯碰撞声、恭贺声再次响起,只是这喧嚣之下,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定国公府这杯喜酒,喝得是胆战心惊,暗流汹涌。
赵宸穿梭于席间,敬酒、寒暄,应对自如。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却精准地捕捉着每一张面孔背后的心思。礼部尚书王大人忧色更重;几位军中将领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和凝重;依附三皇子的官员,笑容僵硬,眼神闪烁,频频交换着眼色。
“世子,”一个温和清朗的声音自身侧响起。赵宸转身,看到一位身着月白儒衫、气质温润如玉的年轻公子。他面容俊雅,眼神清澈明亮,嘴角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正是吏部尚书苏文博的幼子,苏晚晴的嫡亲兄长,苏玉衡。他亦是赵宸自幼一同读书、情同手足的挚友之一。
“玉衡兄。”赵宸脸上露出真切的暖意。前世苏家因他之死受牵连,苏玉衡亦被贬黜出京,郁郁而终。这份情谊与愧疚,深藏心底。
“方才……”苏玉衡压低声音,眼中带着未散的惊悸和后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好险!宸弟你……”他上下打量着赵宸,似乎想确认他是否真的毫发无损。那凌空斩碎弩矢的一幕,太过骇人听闻。
“侥幸而己。”赵宸轻描淡写,拍了拍苏玉衡的手臂,“府内安全,放心。”他眼神示意了一下周围。苏玉衡立刻会意,不再多言,只是端起酒杯,郑重地与赵宸碰了一下,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