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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署地下室的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方蓉将解剖刀在酒精灯上烤了烤，刀刃在停尸房昏黄的灯泡下泛起冷光。周立仁斜倚在门框边，绷带渗出的血迹在灰布警服上洇开暗斑，他粗糙的指节着警棍上的铜钉，像在抚摸某个隐形的伤口。
"这具尸体不对劲。"方蓉的镊子夹起焦尸食指，指节内侧的褶皱里嵌着靛蓝色颗粒，"普通染工手上的老茧应该是横向纹路，但这个..."她将放大镜推近，镜片里倒映出自己紧蹙的眉头，"竖条纹路，像是长期握枪留下的痕迹。"
周立仁突然大步跨到解剖台前，带起的风掀动了盖尸布。他左腕的旧疤在动作间从袖口露出半截，像条蛰伏的蜈蚣。方蓉注意到他右手小指微微抽搐——这是去年码头枪战时留下的神经损伤。
"青龙帮的九节鞭。"警棍尖挑起尸体背部的鞭痕，焦黑的皮肉翻卷如干涸的河床，"伤口边缘有油渍渗入，他们行刑前喜欢在绳子上抹桐油。"他说着突然咳嗽起来，震得绷带上的血珠滚落，在水泥地上碎成暗红的星子。
方蓉的解剖刀在无影灯下顿了顿。这具尸体右耳的残缺处，焦化组织里竟嵌着半粒珍珠。她想起昨夜火场里林淑贞断裂的项链，那些在青石板上弹跳的珠子，每颗都刻着微不可见的船锚印记。
门外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方蓉迅速将珍珠藏进证物袋。阿顺佝偻着背挪进来，学徒服的袖口沾着靛蓝染料，手指关节被碱水泡得发白。"方...方医生，"少年瑟缩着不敢看尸体，"林夫人说染坊的账本..."
话音未落，香云纱的暗香己席卷而来。林淑贞的织锦手袋重重砸在解剖台上，震得镊子叮当乱响。"我丈夫绝不可能碰那些脏东西！"她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几乎戳到方蓉鼻尖，旗袍立领下的珍珠项链缺了三颗。
周立仁的警棍横在两人之间，铜钉抵住林淑贞的锁骨："警署重地，夫人自重。"他说话时下颌绷紧，方蓉看见他喉结滚动着将某种情绪生生咽下。
"自重？"林淑贞突然凄然冷笑，从手袋里抖落一叠泛黄票据，"去年腊月二十三，周探长在永和当铺赎回的怀表..."她涂着口脂的唇瓣突然停驻在某个危险的弧度，像毒蛛收紧了丝线。
方蓉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些票据上的典当记录，分明写着周立仁的警员编号。最末一张的抵押物栏里，"鎏金怀表（永泰银楼戊辰年制）"的字样墨迹犹新——正是昨夜从焦尸喉管取出的证物。
地下室忽然陷入死寂，排气扇的嗡鸣声陡然放大。周立仁握警棍的手背暴起青筋，旧疤在绷带下扭曲如弓弦。方蓉的解剖刀尖悄悄转向林淑贞的方向，刀面映出对方耳后淡褐色的胎记——形似半枚残缺的船锚。
"夫人若想证明掌柜清白，"方蓉突然开口，镊子夹起尸体指甲缝里的蓝丝线，"不妨解释下染坊为何会有军服布料？"她将布料在煤油灯下展开，经纬线交织出独特的暗纹，"这种斜纹织法，全鹭海只有驻军被服厂在用。"
林淑贞的珍珠耳坠突然叮咚相撞。方蓉注意到她左手小指的银护甲内侧沾着靛蓝染料——那是染坊老师傅才会用的防染手法。这个养尊处优的老板娘，指甲缝里为何会有浸染多年的靛蓝沉积？
"方医生对染坊工艺倒是熟悉。"阴恻恻的男声从走廊传来，陈默的鳄鱼皮鞋踏在水泥地上像毒蛇游过枯叶。他的金丝眼镜链垂在驼绒大衣前襟，领针上的蓝宝石折射着令人不安的冷光。
方蓉的后背瞬间绷首。这个星洲商会的买办总让她想起解剖过的某种冷血动物——瞳孔里藏着针尖大的杀意。她假装整理器械，将证物袋悄悄塞进白大褂内袋，指尖触到曾祖父留下的怀表。表壳上的刻痕突然刺痛掌心：1914.11.15。
"听说染缸区的蒸汽阀被人动过手脚。"陈默的象牙手杖敲了敲解剖台，震得无影灯晃出鬼影般的幽光。方蓉突然嗅到他袖口飘来的硝石味——与昨夜消防栓焊接口的气味如出一辙。
周立仁的警棍突然扫落一摞文件，纸页纷飞间，方蓉瞥见某张货运单上的"基隆丸"船印。这艘失踪多年的货轮，此刻正安静地躺在陈默的西装暗袋里——从他大衣内侧凸起的形状判断，是船模钥匙无疑。
"陈先生对蒸汽阀很感兴趣？"方蓉故意让解剖刀跌落在地，弯腰时迅速用镜面反光观察对方。陈默的皮鞋尖正碾着半张烧焦的货单，上面的日文片假名依稀可辨"三井"字样。
阿顺突然发出幼兽般的呜咽。少年瘫坐在墙角，裤脚沾着的龙舌兰花粉簌簌飘落——这是染坊西墙特有的植物。方蓉想起昨夜他脚踝的伤痕，三道平行划痕与消防栓撬棍的宽度完全吻合。这个看似怯懦的学徒，究竟在火场扮演什么角色？
地下室的灯泡忽然闪烁不定，林淑贞的珍珠项链在昏暗中划出冷白的弧线。当光明重临时，方蓉的解剖台上多了块靛蓝染布——边缘的针脚正是林夫人独创的万字锁边法，但染料的成色却比市面常见的鲜艳三分。
"小心！"周立仁突然扑倒方蓉，警棍与飞来的匕首相撞迸出火星。陈默的手杖尖端寒光乍现，暗藏的利刃在墙面划出深深的刻痕。林淑贞的尖叫声中，阿顺连滚带爬地逃向走廊，裤袋里掉落的铜钥匙在地面弹跳着，发出"基隆丸"货轮特有的船钟声响。
方蓉的白大褂在缠斗中被撕开裂缝，曾祖父的怀表滚落在地。表盖弹开的瞬间，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鎏金内盖上"永泰银楼戊辰年制"的字样，与他西装暗袋里的船模钥匙刻纹完美契合。
"原来是你..."陈默的狞笑被破空而来的警哨声打断。周立仁的绷带己然散开，带血的左手死死钳住对方手腕，旧疤在剧烈动作中裂开细口，血珠滴在怀表表面，渐渐晕染出半幅航海图轮廓。
方蓉趁机冲向走廊，却在拐角撞见瑟瑟发抖的阿顺。少年手中攥着半截染蓝的麻绳，绳结打法正是青龙帮特有的"九连环"。远处隐约传来货轮汽笛，三长两短的鸣笛声与怀表指针的滴答渐渐重合，在她太阳穴敲打出宿命般的节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