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华纱厂女工宿舍的霉味里混着血汗的酸臭,方蓉的绢帕捂住口鼻仍挡不住作呕的冲动。十二张木板床像停尸间的铁柜整齐排列,每张床头的搪瓷缸里都结着层黄褐色的茶垢——除了靠窗那张。
"秀兰的搪瓷杯失踪三年了。"管事的胖女人倚着门框嗑瓜子,唾沫星子溅在油污的蓝布衫上,"这丫头片子跳海前就神神叨叨的,半夜总抱着个铁盒子说胡话..."
方蓉的指尖突然触到床板缝隙的锐物。她佯装整理裙摆,悄悄将那片生锈的铁皮夹进笔记本——是德国造闹钟的发条残片,边缘沾着暗褐色污渍,凑近能闻到淡淡的硝石味。
"周叔,麻烦您去锅炉房看看。"方蓉提高声线,余光瞥见管事的耳廓动了动。当老周的皮靴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她猛地掀开草席,指甲在杉木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歪斜的"李哥救我"下那串317数字,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油光。方蓉用绢帕沾了唾沫擦拭,指腹突然感到细微的凹凸——是叠印的钢戳痕迹,放大镜下的纹路竟与父亲实验室的保密章如出一辙。
"方小姐!"老周的吼声裹挟着蒸汽轰鸣破空而来。方蓉冲出宿舍时,看见锅炉房的天窗正喷涌出滚滚浓烟,几个工头模样的人正拖着麻袋往卡车狂奔。
她的高跟鞋卡进铁轨缝隙的刹那,远处传来汽笛的长鸣。运棉花的货运列车呼啸着逼近,方蓉的月白旗袍被气流掀起,露出绑在大腿上的柯尔特M1903——这是今早从警局证物室"借"来的。
"蹲下!"老周的铁臂将她按进煤堆。列车擦着头顶驶过,带起的旋风掀飞她的发簪。散落的青丝间,她看见麻袋破口处漏出的不是棉花,而是闪着金属冷光的齿轮组件。
等耳鸣消退,方蓉发现掌心攥着半张货运单。被汗水晕开的"鹭海实业"公章下,标注着"3月17日交付霞溪路仓库"的字样——正是秀兰刻在床板上的死亡预告日。
锅炉房的余烬里,方蓉的解剖刀在焦炭中翻找。刀刃突然碰到硬物,挑开结块的煤渣,半本烧卷的账册露出獠牙。1935年3月10日的硝酸铵采购记录旁,有人用红铅笔划了道血痕般的斜线,首指"经办人:陈立人"。
"陈立人..."方蓉的舌尖抵住上颚,记忆闪回穿越前夜。父亲实验室的碎纸机里,她曾拼凑出份残缺的股东名单,这个名字就排在德资洋行的代理人之后。
账册扉页的火漆印突然剥落,滚出颗米粒大的铁珠。方蓉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是德国造M24手榴弹的保险栓零件,与她在二十一世纪参与鉴定的抗日文物完全一致。
"小心!"老周突然拽着她扑向煤堆。生锈的铁锹擦着耳畔飞过,钉入身后的砖墙。穿工装的男人从阴影里冲出,方蓉看见他脖颈处的鸢尾花刺青在煤灰下若隐若现。
枪声在密闭空间炸响的刹那,方蓉嗅到了硫磺与薄荷混合的古怪气息——是杜兰德手杖里的特殊火药!她翻滚着躲开第二击,柯尔特的准星却对准了老周的后心。
"周叔趴下!"子弹擦着老周的警徽飞过,在铁罐上撞出炫目的火花。方蓉趁机将账册塞进内衣暗袋,冰凉的纸张紧贴肌肤,像块随时会引爆的雷管。
当增援警力赶到时,袭击者早己遁入地下管网。方蓉靠在淌水的砖墙上,发现老周磨破的皮手套里渗出暗红——不是鲜血,而是某种化学试剂的灼痕。
审讯室的铁栅栏后,李维国正用残缺的左手抓挠脖颈。当方蓉举起那颗保险栓,这个木讷的男人突然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他们骗我!说炸的是空汽车..."他浑浊的眼球凸出眼眶,"秀兰发现了地窖里的..."
窗外骤然响起的货轮汽笛淹没了关键信息。方蓉凑近铁栏的瞬间,李维国布满血痂的右手突然穿过栅栏,将某样东西拍进她掌心——是半枚莲花形状的铜钥匙,齿纹间沾着熟悉的蓝色结晶。
"东渡码头...棚户区..."李维国的耳语被破门而入的警员打断。方蓉迅速将钥匙藏进袖口,冰凉的金属却灼得手腕生疼。这枚钥匙的莲花造型,分明与穿越那夜父亲邮件里的加密符号完全一致。
当夜,方蓉在租屋的洗脸盆里调配显影液。台灯罩上破洞漏出的光束,将钥匙投影在糊墙的《江声报》上。随着显影液漫过钥匙柄,隐藏的钢印逐渐浮现:17#,正是济世堂地窖的编号。
窗外的梆子声敲到三更时,方蓉突然听到瓦片碎裂的轻响。她关闭电灯的刹那,看见对面屋顶闪过戴鸭舌帽的人影,那人举着的莱卡相机镜头反光里,隐约映出杜兰德的金丝眼镜。
次日清晨的东渡码头,咸腥的海风裹着鱼露的腐臭。方蓉扮成卖花女蹲在巷口,竹篮底层的玉兰花下藏着柯尔特手枪。当穿黑绸衫的男人掀开"永义堂"门帘时,她看见其掌心的莲花刺青——与钥匙柄的纹路形成镜像对称。
"当归三钱,要济世堂的。"方蓉将铜钥匙拍在药柜上,声音却掩不住颤抖。抓药伙计的瞳孔倏地收缩,秤盘里的甘草片洒了满桌。
地窖的阴冷刺入骨髓,方蓉举着偷来的手电筒扫过成堆的木箱。"当归"标签下的油纸包裹着硝酸铵,而墙角铁盒里的黄铜弹壳,底部的"1932.10.25"让她如坠冰窟——这正是父亲在现世失踪的日子。
当她的解剖刀挑开最里层的油纸包时,整盒雷管突然开始冒烟。方蓉转身狂奔的瞬间,地窖深处传来杜兰德带着法式腔调的冷笑:"方小姐,令尊没教过你不要乱碰别人的玩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