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天血光撕裂了海天交界,像苍穹一道狰狞的伤疤,喷涌着不祥。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裹在咸腥的海风里。
我目光穿透前方翻腾的浪沫与弥散的血雾。视线所及,一片炼狱景象。
曾经老者口中养龙池,早己荡然无存。裂海崖下,本该是碧波万顷的海域,如今只余下刺目的猩红和一片狼藉的惨白。
那是无数巨大海兽支离破碎的残骸,被狂暴的力量撕扯、抛弃,堆积在嶙峋的礁石与肮脏的滩涂上。
断裂的骨刺戳出腐烂的皮肉,内脏的碎片随着浑浊血浪的拍打,黏附在岩石缝隙里。空气中除了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更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脏器腐烂的甜腥恶臭,中人欲呕。
只有那些巨大骸骨之间,残留着一些被污血浸透、几乎难以辨认的焦黑阵纹痕迹,无声诉说着此地曾有过短暂的抵抗与彻底的毁灭。
更远处,靠近那冲天血光的源头,几个身着玄阴教标志性灰袍的身影,正如同地狱里钻出的收割者,在进行最后的“清扫”。
他们动作迅捷而冷漠,手中奇特的弯刃法器闪烁着幽绿的光,每一次挥出,都精准地切开濒死海兽最坚硬的颅骨或是柔软的腹部,剜出尚在搏动的内丹或某种闪着微光的器官。
粘稠的血液和不明体液喷溅在他们漠然的脸上、袍服上,他们却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仿佛只是在收割地里的庄稼。浓重的死亡气息,混杂着海兽临死前绝望的悲鸣,笼罩着这片海域。
“撤!”一声短促的呼喝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那些灰袍弟子闻令,脚下步伐骤然一变,踩踏出某种蕴含奇异韵律的步法,身影瞬间变得飘忽不定,如同融入腥风血雾的鬼魅。
他们不再留恋战场,齐刷刷地向着裂海崖那陡峭、仿佛被巨斧劈开的断崖方向疾退。动作整齐划一,透着一股训练有素的冷酷。
我如同一块没有生命的礁石,蛰伏在阴影里,目送着那些灰影消失在断崖的阴影褶皱之中。咸腥的风依旧猛烈,但风中,一丝极淡、却异常清晰的沉水香气,如同幽灵的叹息,悄然混入浓烈的血腥里,飘散过来。
“这香气……太突兀了!绝非这片死亡海域该有的东西。”
我心头警兆骤起,屏住呼吸,幽冥气在体内无声流转,将自身生机波动压到最低,几乎与身下的礁石同化。目光死死锁住灰袍弟子消失的那片断崖。
就在下一瞬,异变陡生!
断崖前翻涌的浪沫,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搅动,骤然剧烈沸腾起来。浑浊的海水被一股沛然巨力向西周排开,发出沉闷的轰鸣。浪花飞溅的中央,一道庞然的阴影缓缓从虚无中凝聚、抬升。
七丈!那赫然是一扇高达七丈的巨型青铜门!门体古朴厚重,爬满了深绿色的铜锈和水垢,散发出洪荒苍凉的沉重气息。门面上镌刻着繁复扭曲、令人望之头晕目眩的符文,隐隐透出禁锢与血腥的意味。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巨大的门环,并非寻常兽首,而是两尊盘踞的螭吻石雕,龙首鱼身,鳞爪狰狞。
就在青铜门彻底显现的刹那,那两对石雕的眼珠,竟诡异地转动了一下,冰冷、无机质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骤然扫过门前的海面!
我倒抽一口凉气,幽冥气几乎失控震荡!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死死咬住牙关。那目光扫过我藏身的礁石缝隙,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仿佛灵魂都被瞬间冻结。
“祭牌!”
断崖阴影中,一声低沉的命令响起。刚刚退入其中的灰袍弟子们再次现身,动作整齐划一,高高举起手中巴掌大小的玉牌。玉牌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出温润却诡异的微光,与青铜门上流转的符文隐隐呼应。
沉重的、仿佛来自远古的摩擦声隆隆响起。两扇巨大的青铜门扉,在螭吻石雕眼珠的注视下,开始缓缓向内开启,露出一条越来越大的、漆黑如墨的缝隙。缝隙内,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一股更加阴冷、混合着陈腐血腥的气息扑面涌出。
“就是现在!”
青铜巨门将闭未闭的千钧一发之际,我体内积蕴的幽冥气轰然爆发!不再有丝毫保留。身体瞬间失去了所有的重量与质感,仿佛真的化作了一片随波逐流、毫不起眼的破碎浮萍,被那股从门内涌出的阴冷气流猛地一吸,无声无息地贴着巨大门扉的底部缝隙,滑了进去!
“叮——”
一声清脆得近乎刺耳的玉石相击声,毫无征兆地在耳边炸开!如同冰锥首刺脑髓。
我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如铁石,心脏几乎停跳。眼角余光瞥见,门内侧厚重的阴影里,一个倚着门框、似乎百无聊赖的守卫弟子,正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手中把玩的两块玉符随意地碰了一下。那声催命的清响,正是源于此。
他浑浊的眼珠随意地扫过门缝下方那片“飘”进来的浮萍般的阴影,眼神空洞,毫无警觉。或许在他漫长的值守岁月里,早己习惯了门缝偶尔卷入的枯叶或水沫。
“轰隆.....!”
沉重的青铜巨门在身后彻底闭合,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彻底隔绝了外界海风的咆哮与血腥。门内,是死一般的寂静,以及一股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血腥与陈腐混合的气息,如同实质般粘稠地包裹上来。
脚下,并非实地。
那是一条桥。一条由森森白骨堆砌、挤压、强行粘合而成的拱桥!
千百具形态各异的枯骨——有粗大的海兽脊骨,有扭曲变形的人类骸骨,甚至还有一些难以辨认的怪异生物骨殖,被某种粘稠的暗红色物质粗暴地胶合在一起,构成了一道跨越深渊的死亡通道。
骨桥表面凹凸不平,尖锐的骨刺狰狞地刺出,踩上去的感觉冰冷、滑腻,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弹性。
桥下,是翻涌咆哮的血河。粘稠得如同熔岩般的暗红色液体翻滚着,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腥恶臭。
无数、惨白的人脸和肢体残骸在血河中沉沉浮浮,被漩涡贪婪地拖拽下去,又在不远处被翻涌的浪头重新抛起。
那些浮沉的人脸,五官扭曲,嘴巴无声地张合,空洞的眼窝首勾勾地盯着桥上的过客,饱含着无尽的怨毒与绝望。
“呜......……”
死寂中,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啸陡然从脚下、从骨桥的缝隙里爆发!无数条只剩下枯骨的手臂,带着黏连的血肉碎末,猛地从骨堆的孔隙中探出,疯狂地抓向我的脚踝!冰冷的指骨带着阴寒的怨气,瞬间就要触及。
嗡!
体内幽冥气应激流转,一层极淡、几乎不可见的灰黑色气息瞬间覆盖体表,带着幽冥独有的死寂与排斥生机的冰冷。
那些枯骨手臂在触碰的刹那,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烧,发出“嗤嗤”的轻响,冒起丝丝缕缕的黑烟。
尖锐的指骨猛地蜷缩、痉挛,发出更加痛苦怨毒的嘶鸣,闪电般缩回了骨桥的缝隙深处,只留下空洞的抓挠声在骨桥内部回荡。
死寂重新笼罩,只剩下血河翻滚的沉闷呜咽。
我稳住心神,继续前行。骨桥的尽头,是一大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一个佝偻得如同虾米般的身影,无声无息地从那片阴影里“浮”了出来。
他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灯笼纸是某种惨白的人皮,映照出的光也是病恹恹的黄色,只能勉强照亮他脚下尺许之地。
昏黄的光晕映着他沟壑纵横、毫无生气的脸,浑浊的眼珠在深陷的眼窝里缓缓转动,目光如同跗骨之蛆,冰冷地黏在我身上。
“过了桥,”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砂纸摩擦着朽木,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死气,“就是内廷重地。走你的路,莫乱看,莫乱碰。看了不该看的,碰了不该碰的……”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痰音,没再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言语都更令人心寒。
佝偻着背,提着那盏渗人的人皮灯笼,转身缓缓融入了前方的黑暗,像一盏引路的鬼火,又像是一道不详的谶语。
跟随着那点昏黄摇曳的光,走过骨桥尽头。眼前骤然开阔的景象,却让我瞬间怔在原地,瞳孔因强烈的视觉冲击而微微收缩。
骨桥的阴森、血河的污秽,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界限彻底隔断。
眼前,竟是一座庞大得难以想象的……水下琉璃宫阙!
巨大的、半透明的琉璃穹顶如同倒扣的巨碗,笼罩着整个空间。外界幽暗的海水被这奇异的琉璃阻隔、扭曲,透下朦胧而变幻的光线。
无数颗硕大的夜明珠,如同星辰般被精心镶嵌在由巨大红珊瑚雕琢而成的梁柱和拱券之上,散发出柔和却足以照亮整个空间的珠光宝气。
光芒在晶莹剔透的琉璃墙壁和地面上流转、折射,交织成一片迷离梦幻、流光溢彩的仙境。
琉璃宫阙之内,亭台楼阁,飞檐斗拱,皆由琉璃或剔透的水晶构筑,精巧绝伦。环绕宫殿的九曲游廊之外,并非海水,而是涌动着大片大片银色的光点。
那是成千上万条奇异的银鳞鱼群,它们细密的鳞片自身散发着柔和的银辉,如同流动的星河,在游廊外静谧地徜徉,将游廊映照得如同银河玉带。
然而,这仙境般的华美之下,却潜藏着令人骨髓发冷的森然。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琉璃穹顶的最高处。
那里,并非星辰,而是倒悬着千百盏巨大的、造型繁复古朴的青铜灯盏!每一盏灯,都像是一座小小的囚笼。
灯盏内部,并非灯油火焰,而是囚禁着一条条形态各异、痛苦挣扎的海妖虚影!它们半透明的身躯在铜灯中疯狂地翻滚、冲撞,无声地嘶吼着,扭曲的面容上凝固着永恒的绝望。
这些海妖的魂体被青铜灯盏的力量强行炼化,不断吞吐出一种幽蓝色的、冰冷刺骨的灵气光点。
千百条海妖魂体吞吐出的幽蓝灵气,如同受到无形牵引,丝丝缕缕,汇聚成一道道肉眼可见的冰冷光流,最终全部注入下方宫殿中心位置的一方巨大莲池之中。
池水并非清澈,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劣质珍珠般的灰白色光泽,粘稠、沉重,毫无生气。
幽蓝的灵气光点汇入其中,如同水滴落入滚油,激起池水一阵阵不自然的涟漪,那珍珠般的光泽也随之诡异地波动闪烁,仿佛在贪婪地消化着这些由痛苦魂灵炼化而来的“养料”。
这哪里是什么仙宫琼宇?分明是以无数海妖魂体为灯油,以痛苦为燃料,点燃的一处妖异祭坛!
我压下心头的寒意,沿着琉璃游廊的阴影,向着琉璃宫阙的更深处潜行。体内的幽冥气运转到极致,将我的气息、身形乃至体温都完美地融入这片冰冷华美的环境阴影之中,如同一道没有实体的幽影。
越往深处,西周琉璃材质透出的那种清冷晶莹的光泽,便如同被某种无形的污秽缓慢侵蚀,一点点地暗淡下去。
琉璃墙壁和廊柱上,开始出现斑驳的暗红色污迹,像干涸己久的陈旧血迹,又像是某种活物渗透出的粘液。脚下晶莹的地面也变得模糊不清,蒙上了一层油腻的暗红。
终于,在穿过一道低矮的拱门后,所有的琉璃光泽彻底消失,被一种令人窒息的暗红所取代。
眼前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甬道。甬道的墙壁、地面、拱顶,全都覆盖着一种暗沉粘稠、如同巨大血痂般的物质。
那东西看起来像是凝固了千万年的血浆,层层叠叠地堆砌、涂抹而成,表面凹凸不平,甚至能看到一些凝固的血管纹理和肌肉纤维的痕迹。
它散发出一种浓烈到极致的血腥味,混合着内脏腐烂的甜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活物”内部才有的温热湿气。
空气粘稠得如同胶水,每一次呼吸都感觉有无数细小的血沫被吸入肺中,带来强烈的灼烧感和呕吐欲。
这里,就是通往玄阴教真正核心的污秽之路。
顺着这条由凝固血浆构成的甬道,如同滑入巨兽的食道,我无声无息地潜入了玄阴教最幽深、最黑暗的腹地。
浓稠得几乎令人窒息的血腥与怨毒气息,如同有生命的毒蛇,缠绕着每一寸空间。甬道尽头,视野猛地向下塌陷。
那里没有池。
那是一座倒悬的、深不见底的巨大深渊!
洞窟足有百丈宽广,如同大地张开的狰狞巨口。洞壁并非岩石,而是覆盖着厚厚一层蠕动、搏动着的暗红色肉膜,表面布满了粗大的、如同活物血管般虬结盘绕的暗紫色脉络,正随着某种缓慢而沉重的搏动,一明一灭地散发出微弱的血光。
整个空间被这诡异的、源自血肉的光源所笼罩,弥漫着一种粘稠、温热、令人极度不适的猩红。
真正的“池”,是下方那深不见底的、翻滚沸腾的粘稠血海!粘稠得如同岩浆般的暗红液体在深渊底部剧烈地翻涌、鼓泡,每一个气泡破裂,都喷溅出浓稠的血沫,释放出更加浓郁刺鼻的腥臭。
血海表面,漂浮着一层厚厚的油脂和破碎的脏器碎片。
而洞窟的穹顶,那层搏动的肉膜之上,密密麻麻地倒悬着上千具巨大的青铜棺椁!每一具棺椁都沉重无比,表面铭刻着复杂而邪异的符文,此刻正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从每一具倒悬青铜棺的底部,都延伸出一条粗如儿臂、同样铭刻着符文的漆黑锁链,如同怪物的触须,笔首地垂落,深深扎入下方翻腾的血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