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月光穿透洞府孔洞,无声流淌。灵泉淙淙,水汽氤氲,却难掩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血腥与苦涩药味。
洞府深处,寒玉髓微光映照石台,凌清霜静静躺着,如冰封睡莲。
白璃蜷缩在冰冷石床角落,裹着染暗红血渍的素白斗篷。
小小身体微颤,琥珀眼眸瞪大,盛满未褪惊恐与沉重茫然。目光死死锁住石台上的人影。
月光勾勒凌清霜毫无血色的侧脸,长睫投下浓重阴影,唇瓣无力微张,呼吸微弱难察。
右肩厚厚绷带上,丝丝缕缕暗红缓慢洇染,如雪地绝望之花。
(仙子姐姐……流了好多血……都怪我……) 冰冷藤蔓紧缠白璃心脏,带来窒息剧痛。
大颗滚烫泪珠砸落斗篷,晕开深色湿痕。她死死咬唇,将呜咽堵在喉间,唯余压抑至极的细微抽噎在寂静中清晰,如幼兽绝望低鸣。
云渺立于石台边,素白身影融于清冷月光。两指搭在凌清霜冰冷手腕,指尖流淌柔和精纯的冰蓝光华,如月华溪流,温顺渗入肌肤,无声滋养其体内枯竭裂痕的经脉,安抚沉寂黯淡、遍布瑕疵的霜魂剑骨本源。
时间无声流淌。洞府唯余灵泉淙淙、白璃压抑抽噎与冰蓝光华流转。白璃目光紧追微光,看它流经凌清霜紧蹙眉心时,心便揪紧一分,似光华在梳理深沉痛苦;流经绷带渗血的肩头时,身体剧颤,斗篷下小拳攥得死紧。(疼吗?仙子姐姐一定很疼……)
许久,云渺缓缓收指,光华敛去。清冷眉宇凝重更深。她垂眸,目光落凌清霜毫无生气的脸,冰蓝眸底,深沉痛惜与复杂如冰下暗流涌动。
掌心虚悬伤处上方寸许,一股更精纯、如亘古冰河源头的寒气无声弥漫。寒气不刺骨,反带奇异温润,如寒玉髓被激发。
洞府空气凝练澄澈。白璃混乱心绪与浮动妖气,在这浩瀚寒意下被奇异地抚平。
寒玉髓温润光华在云渺掌心凝聚,如月华实质,缓缓注入凌清霜伤口。洇染的暗红肉眼可见地减缓蔓延,绷带下狰狞似在温和强大力量下被强行弥合。
白璃屏息,琥珀眼眸一眨不眨,死死盯住伤处,仿佛呼吸重些便会惊扰这救命的微光。
寂静疗伤中——
“唔……”一声微弱破碎的呻吟,如风中将熄烛火,艰难逸出凌清霜无血色的唇。浓密长睫剧颤,艰难掀开一丝缝隙。
曾如寒潭清冷、亦燃疯狂冥火的凤眸,唯余无边虚弱迷茫,如浓雾中迷失旅人。涣散目光游移,终捕捉到石台边那抹熟悉素白。
“师……师尊……”声嘶哑微弱,破碎不成调,每字如碎裂冰棱艰难挤出。眸中瞬间涌上崩溃般的难以置信脆弱,与溺水者抓浮木般的微弱依赖。
云渺俯身,冰凉手掌轻覆凌清霜冰冷额头。更温和、安抚神魂的寒气如涓涓细流,缓缓渡入。
“我在。”清冷声,此刻奇异地抚平惊涛骇浪,“凝神,休憩。一切,有我。”声如最坚固冰壁,为她隔绝外界风雨伤痛。
凌清霜涣散目光努力想聚焦云渺清冷的脸,沉重眼皮如灌万载玄冰,不受控缓缓合拢。
意识沉入黑暗前,干裂唇微动,无意识呢喃。破碎气音微弱几不可闻,但离得极近、全神贯注的白璃,却捕捉到那模糊音节:
“……阿……璃……”
轰——!
二字如九天惊雷劈中白璃心头!小小身体猛僵,如被最锋利冰锥贯穿!琥珀眼眸瞪至极致,茫然恐惧皆被更汹涌撕心裂肺的洪流冲垮!
仙子姐姐……昏迷边缘……叫了她的名字?非斥责怨恨……而是……“阿璃”?
无意识、微弱至极的呼唤,比任何审判利刃更锋利,瞬间剖开白璃所有伪装侥幸!巨大无法承受的愧疚如决堤洪水将她淹没!是她!皆因她!
仙子姐姐才挡下致命锁链,被贯穿肩膀,流那么多血,本源受损,变作此刻气息奄奄!仙子姐姐以命护她,濒死痛苦中念着的……竟是她这惹祸根源!
“呜……哇啊啊啊——!”
死死压抑的呜咽抽泣如垮堤般爆发!非细弱悲鸣,是如幼兽失至亲般绝望撕心裂肺的恸哭!
她猛从石床角落扑向石台,小小身体因剧烈情绪伤痛踉跄不稳,宽大斗篷绊脚,几乎摔扑冰冷石台边。
顾不上痛,伸冰冷颤抖小手,紧紧抓住凌清霜垂落石台边同样冰冷的手。
那手修长骨节分明,此刻虚弱无力。
白璃将其紧贴自己满是泪痕的小脸,滚烫泪汹涌,浸湿凌清霜无知觉的指尖手背。
“对不起……对不起仙子姐姐……呜……都怪阿璃不好……是阿璃害了你……呜呜……你不要有事……求求你不要有事……”
语无伦次哭喊,小小身体因极致悲痛剧颤,泪如断线珠,砸石台溅开水花,亦砸在凌清霜冰冷手背。
脸深埋进凌清霜掌心,似那是唯一能汲取温暖救赎之地。呜咽声在空旷洞府回荡,浸透无尽悔恨恐惧。(若仙子姐姐醒不来……若她……)此念令白璃哭声更凄厉绝望,小小肩膀剧烈耸动,似欲将所有痛苦恐惧哭喊出来。
云渺静观。冰蓝眸底平静海面下,似有复杂暗流涌动。
看弟子苍白昏迷的脸,看伏在石台边哭得几欲背过气的小小狐妖,看她紧抓清霜的手,如抓唯一救命稻草。
许久,白璃哭声渐转断续抽噎,身体仍因悲恐颤抖时,云渺清冷声如冰泉滑过洞府:
“哭,救不了她。”
白璃抽噎猛窒,如被掐喉。怯怯泪眼婆娑抬首望云渺。那张清冷疏离的脸无责备,唯洞悉一切的平静。
“她既以命护你,”云渺目光落白璃紧抓凌清霜的手,声不高,字字清晰沉甸,“你当如何?”
白璃茫然看云渺,低头看凌清霜无血色的脸,再看自己紧抓的冰冷的手。
巨大悲伤无措再席卷。她当如何?她能做什么?她如此弱小,只会惹祸……
云渺未等她答,目光转向昏迷弟子,语气不容置疑:“霜魂之伤,根源在心,在念。外力可弥合裂痕,却需持灯者自渡心魔,温养百日,方有转圜。”
目光再落白璃,冰蓝视线似穿透其魂,“守着她。静心,敛息。你之存在,于她,是劫,亦是……灯。”
是劫,亦是灯?
白璃呆嚼五字,巨大茫然无措令小脑袋几停思考。劫难是她带来,可灯……她怎成仙子姐姐的灯?她只会哭……
云渺不再多言,广袖轻拂。石台边无声现一小小白玉蒲团,散发温润微光。“坐于此,静心。”
留此语,素白身影如融月华清辉,无声消失于洞府深处氤氲灵泉水雾,留满室清寒与两息相连身影。
洞府再陷更深沉寂静。唯余灵泉永不停歇的淙淙,及白璃压抑不住的断续抽噎。
怔望散发温润微光的白玉蒲团,低头看自己仍紧抓凌清霜冰冷手指的手。
仙子姐姐微弱脉搏透过指尖传来,虽微弱,却顽强跳动,如风中残烛不肯熄。
是劫,亦是灯……
白璃另手胡乱抹去脸上纵横泪痕,留狼狈水迹。咬牙,一点点松开紧抓凌清霜的手,小心翼翼如对易碎琉璃,将其轻放回石台仔细摆好。
挪动仍颤的身体,艰难爬上小小白玉蒲团。
蒲团温润触感透薄衣传来,带奇异安抚心神之力。她学仙子姐姐打坐模样,努力挺首小小脊背,盘腿,双手笨拙放膝上。
闭眼欲静心,眼前却尽是仙子姐姐挡身前被锁链贯穿的画面,耳畔是自己失控悲鸣与寒松冷酷“格杀”……恐惧悲伤如潮再涌,几欲吞没。
猛睁眼,琥珀眸盈满慌乱无助。静不下来……她根本静不下来!
目光不由飘向石台。凌清霜静躺,月光流泻毫无血色的脸,脆弱似一碰即碎。白璃心再狠狠揪紧。
不行……她不能只哭只怕。仙子姐姐需要她……云渺师尊说,她是灯……虽不懂,但她要守着这盏灯,纵微弱如萤火。
白璃再深吸气,努力压下喉间哽咽。不再强迫闭眼静心,睁大眼眸,一眨不眨望石台上人。
看凌清霜微弱起伏胸口,努力捕捉细微呼吸;看绷带下再无新暗红洇出,心便升一丝微弱希望;看凌清霜昏迷中紧蹙的眉,小手无意识攥紧衣角。
不再发任何声,只静静固执守候。小小身体在白玉蒲团上坐得笔首,如风雪中努力扎根的小草。
月光将其身影拉长,投冰冷石壁,与石台沉睡身影紧密相依。
时间在无声守望中缓流。洞府内,灵泉淙淙,月光清冷。
一个徘徊生死边缘,一个攀绝望深渊边缘,紧抓唯一光亮,拼尽全力守护,成为那盏微弱却不肯熄的灯。
悲伤呜咽早沉淀,化为更深浸透骨髓的寂静守护。
唯交缠目光——一道昏迷无意识,一道清醒浸执念——在清冷月光下,无声诉劫与灯的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