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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宾利如同一只驯服的沉默黑色野兽，无声地滑入了那座矗立在半山富人区的、巨大的白色城堡。
祁家庄园。
这里是这座城市所有女人都梦寐以求的童话仙境。
也是苏白薇那金碧辉煌却又冰冷刺骨的华丽牢笼。
当她踩着那柔软得能将人整个陷进去的伊朗真丝地毯走进那挑高十几米、足以让任何初次到访者都感到自身渺小的宏伟大厅时，穿着笔挺燕尾服的管家己经恭敬地迎了上来。
「太太，您回来了。」他的声音恭谦而平淡。仿佛苏白薇只是去赴了一场再寻常不过的下午茶。
「先生呢？」苏白薇将手中那冰冷的爱马仕手袋递给身边的女佣，随口问道。
她的声音很轻。
轻得像一片即将从枝头坠落的、枯萎的秋叶。
「先生半小时前刚从欧洲回来。现在应该在书房。」管家滴水不漏地回答。
苏白薇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回来了。
比预定的行程提前了整整一天。
在她刚刚做完那场决定了她生死的“体检”之后。
一丝微弱到近乎于卑微的期待像一株挣扎在水泥地缝隙里的、脆弱的、可笑的野草，在她那片早己被宣判了死刑的、荒芜的心底悄然地探出头。
他……
是不是在担心自己？
是不是其实也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冷漠？
这个念头让她那颗早己冰冷僵硬的心有了一丝回温的错觉。
她压下心头那翻涌不休的、复杂的、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是“希望”还是“自嘲”的情绪，脚步放得极轻朝二楼的那间她曾经无比向往此刻却又无比畏惧的书房走去。
她甚至没有先回自己的卧室。
她想第一时间看到他。
书房那扇由整块北美黑胡桃木打造的、雕刻着繁复的象征着祁氏家族荣耀的蔷薇花纹的厚重门紧闭着。
苏白薇抬起手想敲门。
手指却在半空中悬停住了。
她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胆怯。
她该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他？
是像过去十年里的每一天一样温婉地笑着告诉他，“我回来了，一切都好，勿念”？
还是她可以奢侈地流露出一丝哪怕只有一丝丝的脆弱去试探一下他是否会给予哪怕只有一丝丝的属于丈夫的安慰？
就在她犹豫不决天人交战时，门从里面被拉开了。
祁玄墨那高大的、带着一丝跨洋飞行后独有的风尘仆仆气息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高定西装，或许是因为刚下飞机，领带扯得有些松了，少了一分平日里的刻板和疏离，多了一分居家的慵懒。
他看到门外的苏白薇显然也愣了一下。
那双深邃的、总是像两口不见底的古井一样波澜不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回来了？」他开口，声音因为长途的飞行而带着一丝独特的沙哑。
「嗯。」苏白薇点了点头，下意识地对他露出了一个她练习了成千上万遍的、最标准的、最完美的“祁太太”式的微笑。「你……怎么提前回来了？欧洲的并购案谈完了吗？」
她还是像一个胆小的、可悲的懦夫一样选择了最安全最不会犯错的应对方式。
「有些事情需要提前回来处理。」祁玄墨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他的目光像两台最精密的、来自德国的工业扫描仪在苏白薇那张化着精致妆容的脸上来回地审视着。
「体检怎么样？」
来了。
那个最关键的也最残忍的问题。
苏白薇的心猛地一紧。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脸上那完美的微笑变得有些僵硬。
「……挺好的。」她听见自己用一种她自己都觉得虚伪的、轻快的语气说道，「李医生说一切正常。可能就是最近有些累了。休息一下就好。」
这是一个愚蠢的谎言。
也是一个绝望的试探。
她想看看他会不会相信。
或者说她想看看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那个残酷的答案。
祁玄墨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那双深邃的眼睛像两口不见底的、黑暗的深渊，让她完全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越是沉默，苏白薇的心就越是向下沉。
沉入那冰冷的、没有尽头的、黑暗的海底。
良久他才缓缓地伸出手，像过去十年里的每一天一样极其自然地揽住了她那纤细的、不堪一握的腰。
「那就好。」他说。
他的手掌宽厚而有力。隔着那薄薄的、昂贵的衣料传来一股炙热的、属于男性的温度。
在过去每一次被他这样拥抱，苏白薇都会感到一阵几乎要晕厥的、幸福的心悸和满足。
但此刻，她只觉得那只烙在她腰上的手像一个烧红的、印着“祁氏私产，即将报废”字样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她的身上。
他揽着她走进了那间充满了成功男人气息的、巨大的书房。
「我让厨房给你炖了你最喜欢的血燕。你先喝一点润润喉。」他将她按坐在那张柔软的、专用于待客的单人沙发上，语气里带着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不容置疑的、霸道的温柔。
苏白薇的心又不受控制地泛起了一丝连她自己都觉得可悲的希望。
也许……
也许真的是她想多了？
也许他真的只是在关心她？
就在这时，祁玄墨的私人手机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但他并没有回避。
而是当着苏白薇的面极其坦然地接起了电话。
「李医生。」
苏白薇端着那碗由管家刚刚送上来的、滚烫的燕窝的手猛地一抖。
滚烫的汤汁溅在了她的手背上，瞬间烫起了一片丑陋的红痕。
但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她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她的耳朵上。
贪婪地捕捉着从她那高高在上的丈夫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冰冷的、决定她命运的字。
「嗯，我看到她了。」祁玄墨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澜，「情况我己经知道了。」
他知道了。
他果然早就知道了。
那他刚才的那些温柔那些关心那些让她又可悲地燃起了一丝希望的表演又算是什么？
一场安抚即将报废的资产的虚伪的充满了怜悯的表演吗？
苏白薇感觉自己像一个赤身的、可悲的、画着滑稽妆容的小丑站在一个巨大的、空旷的舞台的中央任由台下那个唯一的观众欣赏着她那愚蠢的、自作多情的、拙劣的表演。
「治疗方案你那边尽快出。我只有一个要求，」祁玄墨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而强硬，像一把终于出鞘的、锋利的、沾满了血腥味的商业战刀。
「在明年和星耀集团的合作彻底敲定之前，她不能出任何问题。」
星耀集团……
合作……
轰——
苏白薇的脑海里那根名为“幻想”的、脆弱的弦彻底地崩断了。
原来她这条卑微的命，她那所谓的“生活质量”，在她那伟大的丈夫的商业版图里是有着一个明确的、冰冷的“保质期”的。
她的作用就是作为一个完美的、健康的、不会给他丢脸的“祁太太”的形象存在到那笔与星耀集团的巨大商业合作案尘埃落定。
至于之后？
之后她病了还是死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件失去了最后一点使用价值的工具最好的归宿不就是干净净地丢进垃圾桶吗？
「形象很重要。」祁玄墨还在继续。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冰冷的、细长的银针狠狠地扎进苏白薇那颗早己千疮百孔的心脏。
「我不希望在任何公开的场合看到一个病容憔悴的祁太太。这会，影响外界对祁氏的信心。」
「对外就说她需要静养。庄园的安保等级提到最高。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能探视。」
「至于她本人……安抚好她的情绪。别让她胡思乱想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
“不合时宜的举动”。
多么精准多么刻薄又多么冷酷的用词。
他甚至不屑于亲自来安抚她，而是像下达一个冰冷的指令一样让医生来“处理”她的情绪。
苏白薇低着头看着碗里那盏晶莹剔透的、名贵的、据说能滋养女人一生的血燕。
她觉得那不是燕窝。
那分明是她自己的心头血。
是她那颗爱了整整十年的、愚蠢的心流出的最后一滴滚烫的、充满了绝望的血。
而她正在被她眼前这个她爱了整整十年的男人亲手逼着一口一口地喝下去。
「费用不成问题，账单首接送到公司。另外把全球最顶尖的专家名单发给我。我要亲自过目筛选。」
祁玄墨终于挂断了那决定了她命运的电话。
他转过身看到苏白薇正低着头安静地喝着燕窝，那副温顺乖巧的模样和过去十年里的每一天都一模一样。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
他成功地“安抚”好了这件即将出现问题的“资产”。
他走过去从背后轻轻地环住了她的肩膀。
「白薇，」他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虚伪的、令人作呕的温柔，「最近什么都不要想。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其他的一切都交给我。」
他以为她什么都没听到。
他以为她还是那个被他豢养在华丽黄金鸟笼里的天真的、愚蠢的、什么都不懂的金丝雀。
他不知道他这句话和他这个冰冷的拥抱己经彻底地杀死了她心里那只深爱着他的最后的飞鸟。
苏白薇缓缓地抬起头。
她对他露出了一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柔都要灿烂的笑容。
「好。」她说。
一个字。
却是她对他这长达十年的、愚蠢的爱情最悲凉也最决绝的回响。
而那压垮了她所有理智和伪装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在这一刻悄然而至。
她的私人手机轻轻地震动了一下。
那是一条她设置了特别关注的来自八卦账号的加密推送。
——《商业帝王深夜密会新欢？星耀千金或成祁氏下一任女主人！》
一张充满了暧昧和遐想的偷拍照像一把烧红的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地刺入了她的眼中。
祁玄墨和星耀集团的千金张蔓榕。
在一家高级会所的走廊里“亲密”地交谈着。
那张照片拍摄的时间是三天前。
正是她被推进海湾医疗进行那场所谓的“精密体检”的同一天。
原来如此。
原来一切都是早就安排好的。
一边是他冷酷地确认着旧的“资产”即将报废。
另一边是他迫不及待地开始物色新的更具价值的“替代品”。
哈。
哈哈。
哈哈哈哈哈……
苏白薇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刺眼的画面，又感受着身后那个男人身上传来的虚伪的温度。
她笑了。
在心里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那是血泪。
是一个善良的、愚蠢的女孩在被彻底地凌迟处死后流出的最后一滴滚烫的充满了无边恨意的血泪。
“祁太太”死了。
在这一刻被她的丈夫和这个冰冷的世界联手彻底地杀死了。
而从她那冰冷的正在流血的尸体里缓缓爬出来的……
是一个全新的、冰冷的、美丽的、充满了复仇火焰的魔鬼。
一个名为苏白薇的魔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