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勒斯港口的午夜,是与白日的喧嚣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白日里,这里是水手、商贩、游客与搬运工构成的嘈杂熔炉,充满了汗水、叫卖与希望的味道。而当夜幕与暴雨一同降临时,这里便化作了一座由钢铁与阴影构成的、沉默的巨兽坟场。巨大的起重机在黑暗中伸展着它们钢铁的臂膀,宛如史前巨兽的骨骸,静静地矗立在雨中。一排排冰冷的集装箱,像无数紧闭的、藏着秘密的金属棺椁,在地面投下大片大片浓稠如墨的阴影。
空气中,海水的咸腥味被浓重的柴油味和鱼类腐败的腥臭所覆盖。除了雨声,唯一能听到的,只有远处灯塔单调的光束扫过海面时,偶尔传来的一两声被风吹得支离破碎的汽笛悲鸣。这里是法律与秩序的边缘地带,是滋生罪恶的绝佳温床。
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一缕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轻烟,正悄无声息地在这座钢铁坟场中穿行。
菲奥蕾将她的黑色风衣紧紧裹在身上,兜帽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紧抿的嘴唇。她的动作没有一丝多余,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不会发出声响的水泥地面上,每一次呼吸的节奏,都完美地与海风的呼啸、雨点的节拍融为一体。她不是在行走,更像是在黑暗中滑行。
两名负责在外围巡逻的守卫,正百无聊赖地躲在一个集装箱的死角里抽烟。雨水打湿了他们廉价的香烟,让他们口中充满了苦涩的味道。
“妈的,这种鬼天气还要出来巡逻,老大真是把我们当狗屎。”其中一个胖子咒骂着,将烟头狠狠地扔在地上,用脚碾灭。
“少废话,干完这票我们就能分到一大笔钱,到时候去罗马好好快活快活。”另一个高个子则显得更有“盼头”,他的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他们完全没有察觉到,就在他们身后不到十米的地方,一道身影正借着他们说话的掩护,如猎豹般悄无声息地贴着集装箱的阴影,闪身而过。菲奥蕾甚至能清晰地“听”到他们心中那“不耐烦的贝斯低音”和“贪婪的萨克斯噪音”,这两段旋律对她而言,就如同黑夜中的灯塔一样清晰,让她得以完美地规划出自己的潜行路线。
她没有选择首接从正门靠近那座废弃的仓库,那是最愚蠢的做法。根据她的情报和对港口地形的了解,仓库的后方有一段因为废弃而倒塌的围墙,那里是唯一的视觉死角。
然而,当她悄然抵达那段倒塌的围墙附近时,她停下了脚步。
她的身体像一尊雕塑般,瞬间静止在了一堆废弃的油桶之后。她没有探出头去观察,只是将手轻轻地按在了潮湿的地面上。她闭上了眼睛,「深红咏叹调」的能力再次发动。
这一次,她过滤掉了远处那十几股“恐惧的旋律”,也无视了周围巡逻守卫心中那些“无聊的垃圾乐段”。她将自己全部的感知力,都集中在了眼前这片通往仓库后门的、必经的空地上。
随即,她“听”到了一丝不和谐的音符。
那是一段隐藏在雨声之下的、充满了“恶意”的旋律。它很微弱,像是一段被人精心谱写,专门用来钓鱼的诱饵。它听起来充满了“急切”与“期待”,仿佛在渴望着什么东西能快点落入它的怀抱。这段旋律的源头,并非来自某个活物,而是来自……地面上几块不起眼的碎石。
菲奥蕾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是陷阱。
而且是一种相当阴险的陷阱。并非肉眼可见的绊索或压发装置,很可能是一种依靠声音或震动触发的警报系统,被巧妙地伪装在了这片碎石之下。一旦有人急于求成,匆忙地跑过这片区域,那细微的脚步声和震动,就会立刻奏响这首“恶意的奏鸣曲”,将所有守卫都吸引过来。
愚蠢的猎人,总是会低估猎物的智慧。
菲奥蕾没有选择绕路。绕路会浪费宝贵的时间,而且谁也无法保证其他地方没有类似的陷阱。她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着,一个大胆而精妙的计划,如同一段华彩乐章般,在她的脑中瞬间成型。
她从口袋里取出了一个小小的金属零件——那是她从一辆废弃的卡车上随手拆下来的。她将这个小零件在手中掂了掂,然后,目光投向了仓库二楼一扇破损的窗户。
下一秒,她的手臂以一个极其迅猛而精准的动作挥出。那个小小的金属零件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悄无声息地、精准地穿过那扇破损的窗户,掉进了仓库二楼的某个角落。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落地声响起。
然而,这声轻响,却仿佛是一个指挥家挥下的指挥棒。
仓库周围,立刻响起了数声刺耳的、由高音量警报器发出的咆哮!那并非来自菲奥蕾脚下的陷阱,而是来自仓库内部的其他方位!
“怎么回事?!”
“是二楼!有人从上面进去了!”
“快!都他妈的给我去二楼看看!”
原本在仓库周围巡逻的守卫们,立刻像一群被捅了窝的黄蜂,乱哄哄地朝着仓库大门冲去。他们的叫骂声、脚步声,以及心中那“惊慌失措的进行曲”,彻底覆盖了这片区域。
菲奥蕾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切。
这是她的一场豪赌。她赌这些头脑简单的匪徒,会在仓库内部也设置类似的、但不止一个的警报陷阱,而且是为了防止有人从意想不到的地方(比如房顶或窗户)潜入。她制造出的那声轻响,恰好触发了其中一个,从而引发了连锁反应,让所有敌人都误以为入侵者己经进去了,并且是在二楼。
而他们为了保护“货物”,必然会倾巢而出,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那个错误的方向。
现在,通往仓库后门的路,己经畅通无阻。那个原本充满了“恶意”的陷阱,此刻也因为无人关注,而变成了一段无人欣赏的、孤独的独奏。
菲奥蕾不再犹豫,她如同一只黑猫,优雅而迅捷地穿过了那片空地,来到了仓库那扇锈迹斑斑的铁制后门前。锁是老式的,对于她而言,用一根钢丝在几秒钟内就能解决。
“咔哒。”
门锁轻响,她闪身进入了仓库内部,然后轻轻地将门带上。
仓库里一片漆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机油和金属锈蚀的气味。借着从高处破洞透进来的、微弱的月光,可以依稀看到里面堆满了巨大的、用帆布盖着的货物,像一座座沉睡的小山。
楼上传来了匪徒们杂乱的脚步声和叫骂声,他们还在徒劳地进行着搜索。
菲奥蕾没有理会他们。她蹲下身,将戴着手套的右手手掌,再一次轻轻地贴在了冰冷的水泥地面上。
这一次,「深红咏叹调」的能力,以一种全新的形式展现了出来。
只见数根暗红色的、如同拥有生命的荆棘藤蔓,从她的掌心之下无声地生长出来。它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仿佛是黑暗本身的一部分,紧贴着地面,如同一群训练有素的、正在捕食的毒蛇,向着仓库的西面八方迅速蔓延而去。
这些荆棘,就是菲奥蕾的眼睛,她的耳朵,她延伸出去的神经末梢。
一根荆棘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了一层楼梯的扶手,感受着上面残留的、匪徒们走过时留下的“情绪残响”。
另一根藤蔓则像壁虎一样,紧贴着墙壁向上攀爬,感知着二楼守卫们的具置和他们心中那“愚蠢的困惑旋律”。
更多的藤蔓,则沿着地面,细致地探索着整个一楼的布局。它们绕过堆积如山的货物,感知着每一处可能的藏身之所,探查着每一丝空气的流动。
菲奥蕾的双眼依旧紧闭,但整个仓库的立体结构图,以及所有人员的分布,都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呈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二楼,五个守卫,正在进行无意义的搜索,他们的情绪是“困惑”与“烦躁”。
——一楼入口处,留守了两个,情绪是“警惕”和“无聊”。
——仓库中央,靠近一部货运电梯的地方,还有三个人。他们的情绪……与其他杂兵不同,是“冷酷”和“期待”,显然是小头目级别的角色。
而那十几股交织在一起的、“恐惧的悲鸣”,源头就在那部货运电梯的正下方——地下室。
通往地下室的,只有那一部电梯和旁边一道需要钥匙才能打开的铁门。看守着这里的,正是那三个小头目。
很好。
所有的情报,在短短的几十秒内,己经全部集结完毕。敌人的兵力分布、头目的位置、人质的所在地……一切都己了然于胸。
那些蔓延出去的暗红色荆棘,如同完成了侦察任务的蛇群,悄无声息地缩回到了菲奥蕾的掌心之下,消失不见。
菲奥蕾缓缓站起身,睁开了眼睛。那双橄榄绿的眸子里,再无一丝波动,只剩下绝对的冷静和即将展开的、冷酷的行动计划。
她知道,接下来不再是潜行的奏鸣曲。
该是时候,让这里奏响一曲——恶棍们的重金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