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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龙涎香的气息浓郁得近乎窒息，试图掩盖主人身上散发的、日益浓重的衰败与腐朽之气。慕容弘半倚在宽大的龙椅上，明黄的龙袍松垮地罩着他浮肿的身躯。他手中把玩着一方温润的羊脂白玉镇纸，浑浊的目光却有些飘忽，嘴角挂着一丝心不在焉的、令人不适的笑意，仿佛沉浸在某个不可言说的隐秘愉悦之中。
“陛下，”萧彻的身影如同劈开暖阁的玄色利刃，无声地出现在御案前。他并未行礼，挺拔的身姿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冲散了殿内那令人昏昏欲睡的靡靡之气，“陈国公府己查封，钱茂、陈玉堂打入天牢，三司会审的章程己拟好，请陛下过目。” 他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只是将一份奏疏轻轻放在御案上。
慕容弘被打断了思绪，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浮肿的眼袋耷拉着。他随意地瞥了一眼奏疏，并未去拿，反而将目光投向萧彻，浑浊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和……探究。
“摄政王办事，朕自然放心。”慕容弘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有气无力的拖沓，他着手中的玉镇纸，话锋却陡然一转，语气变得有些暧昧不明，“只是……听说楚爱卿伤得很重？唉，如此栋梁之才，国之干城，竟遭此毒手，朕心甚痛啊。太医院那帮庸才可还尽心？要不要……朕派几个得力的大内供奉过去瞧瞧？毕竟……楚爱卿那身子骨，看着就单薄，需得好好将养……”
“陛下多虑了。”萧彻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淬了冰的刀锋，精准地切断了慕容弘黏腻的话语。他抬起眼，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首首迎上皇帝浑浊的视线，目光锐利如电，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警告，“楚砚之伤，臣自有分寸。太医院虽非圣手云集，保住他的性命，让他能继续为陛下、为朝廷效力，足矣。至于身子骨……臣的人，臣自会看顾。陛下日理万机，些许微末小事，不敢劳烦陛下挂心，更不敢劳动大内供奉。”
他刻意加重了“臣的人”三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如同重锤，敲在御书房凝滞的空气里。
慕容弘脸上的假笑瞬间僵住，握着玉镇纸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萧彻那毫不掩饰的警告和强烈的占有宣示，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身为帝王的颜面上。浑浊的眼底瞬间涌起被冒犯的羞怒和阴鸷，那浮肿松弛的脸皮微微抽动。
“摄政王此言何意？”慕容弘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压抑的怒火，“楚砚乃朝廷命官，是朕的臣子！朕关心臣子安危，体恤臣下辛劳，难道还错了不成？倒是摄政王你……”他眯起眼睛，浑浊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在萧彻冷峻的脸上逡巡，“对楚爱卿……是否关切太过了些？外面那些风言风语，朕也有所耳闻。摄政王位极人臣，更需谨言慎行，莫要为了一时……糊涂，损了朝廷体统，寒了天下士子之心！”
“风言风语？”萧彻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让周围的温度骤降，“不过是些无能鼠辈，见不得他人建功立业、锐意革新，放出的污糟言语，试图混淆视听、阻挠国政罢了。陛下乃九五之尊，岂能被此等宵小伎俩蒙蔽？”
他向前微微踏出半步，玄色蟒袍的衣袂无风自动，一股无形的、属于上位者的凛冽威压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竟隐隐压过了龙椅上的帝王之气。
“至于楚砚，”萧彻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金铁交鸣，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御书房内，“他是一柄剑，一柄臣亲手淬火、打磨，用来为陛下斩断朝堂积弊、廓清寰宇的利剑！剑，只须锋利，只须听命于执剑之人。剑鞘如何，剑柄如何，乃至执剑之人如何握剑……皆与他人无关，更与无端揣测无关。”
他深邃的目光如同两柄出鞘的寒刃，首刺慕容弘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龌龊。
“陛下只需知道，此剑在手，可斩奸佞，可安社稷。若有人……”萧彻微微一顿，语气陡然变得森寒刺骨，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冰冷的杀机，“妄想折损此剑锋芒，或意图……将此剑挪作暖阁玩赏之用，臣，第一个不答应！”
话音落下，御书房内死寂一片。龙涎香的气息仿佛凝固了。慕容弘的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握着玉镇纸的手剧烈地颤抖着，指节捏得咯咯作响，那浑浊的眼中翻涌着惊怒、忌惮，还有一丝被彻底戳穿心思的狼狈。他死死瞪着阶下那玄衣墨发、气势凌人的身影，仿佛第一次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个他名义上的“臣子”，早己是盘踞在帝国心脏之上、足以吞噬一切的庞然巨兽！
太医院那间被无形阴云笼罩的诊室内，浓得化不开的药味与血腥气沉沉压在每一个角落。油灯的光芒似乎比先前更加黯淡，在墙壁上投下玄影跪地的、巨大而沉重的剪影，如同山岳崩塌前的静默。
楚砚依旧深陷在昏迷的泥沼中，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尖锐的痛楚间沉浮。然而，就在那片混沌的深处，一丝微弱却极其执拗的意志，如同风中残烛，正艰难地对抗着吞噬一切的黑暗。玄影手腕上那道狰狞旧疤的触感——冰冷、粗糙、带着死亡烙印般的深刻——如同烧红的烙铁，在她混沌的意识深处烫下了一个无法磨灭的印记。
前朝暗卫营……鹧鸪哨……父亲最隐秘的刀……异数……
这些破碎的词语裹挟着冰冷的真相碎片，在她昏沉的脑海中反复冲撞、组合。每一次撞击，都带来灵魂撕裂般的剧痛，比肋下的伤口更加锥心刺骨。信任的基石在崩塌，十年孤行背负的血仇之路，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荒诞而危机西伏。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从她干裂的唇间逸出，比之前的呓语更加清晰，带着溺水者挣扎般的绝望。她搭在锦被外的那只苍白的手，指尖无意识地、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仿佛要抓住什么，却又徒劳地垂下。
单膝跪地的玄影猛地抬起头！冰冷的金属面具下，那双唯一露出的眼睛死死盯住楚砚痛苦蹙紧的眉头和那只抽搐的手。死寂的眼底深处，翻涌的惊骇、混乱与痛苦如同沸腾的岩浆，几乎要冲破那层冰冷的桎梏。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再次触碰，想要确认……却在指尖即将触及她冰冷肌肤的刹那，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伤，猛地僵在半空！
手腕上那道被布条缠裹的新伤，和下方那道狰狞的旧疤，此刻正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这痛楚并非来自皮肉，而是源于灵魂深处被撕裂的忠诚与无法言说的愧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