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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清脆的落锁声在巨大的客厅里砸出沉重的回音，更像是砸在了江屿的神经末梢上，将他彻底钉在原地。血液涌上头顶的灼热和身体深处泛起的寒意交织，撕扯着他。他像被施了定身咒，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主卧门板那边死寂一片的冰冷现实。
被彻底隔绝了！
沈清璃那个闭门的动作，那股无声的驱逐，那份毫不掩饰的冷酷，比任何叱骂都更锋利地刺穿了他的自尊。恐慌、羞愧、巨大的负罪感……还有那被电光一瞬映照出的、门缝后那个赤足身影带来的颠覆性冲击……所有情绪像失控的洪流在胸中冲撞。
窗户在风雨中战栗，惨白的应急灯投射在光洁地板上江屿僵硬的影子。他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首到窗外的滚雷炸响都变得遥远麻木，才像一具被抽掉骨架的木偶，挪动沉重的脚步，跌跌撞撞地把自己摔回沙发深处。
冰冷的皮质触感隔着薄薄的T恤传来，也无法冷却脸颊上持续不退的燥热。他蜷缩起来，手臂紧紧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脸埋在手臂里，像一只受惊的、试图寻求最后一点庇护的幼兽。
脑子里像塞满了燃烧的碎片：她看到自己贴缝窥视时的冰冷眼神、那声“你在偷看什么”、闪电下白得惊心的侧脸、还有……地毯边缘那苍白的足尖点地的画面……这些片段疯狂闪回，每一次闪现都带来一阵针刺般的羞耻感和恐慌。更可怕的是，这恐慌之下，竟夹杂着一丝他自己都唾弃的、挥之不去的……陌生悸动？他像在冰与火的地狱里反复灼烧冰淬，找不到出口。
窗外风雨凄厉，仿佛没有尽头。巨大的疲惫感终于像浓稠的沥青，压垮了高度紧绷的神经和混乱的情绪。在身体被掏空般的极度疲惫和巨大精神压力的重负下，江屿的意识终于在沙发上这冰冷角落溃不成军，沉入了无梦、但充满溺水般窒息感的黑暗。
……
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窗外持续的风雨充当着背景。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个小时。主卧紧闭的门扉内，那无尽的冰冷沉默，终于被一丝极其细微的声响打破。
门把手传来极轻的转动声。
接着，那扇紧闭了许久的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了一条宽缝，远比之前宽。
客厅应急灯惨白的光线迫不及待地涌入那片暖色调的卧室门口区域。
沈清璃站在门后。
她依旧穿着那身深灰色丝质家居服，长发披散下来，遮掩了部分侧脸。她的脸上没有了电光下那种近乎失控的冰冷怒意，只剩下一种更深沉、更难以解读的静默。那双眼睛在光影交织的暗处，显得格外深邃，像两口吸收了所有光线的古井，表面平静，内里不知蕴藏着多少情绪的风暴。
她的目光并未像刚才那样带着审判径首锁定目标，而是带着一丝迟滞的试探，缓缓地移向客厅中央——那张巨大的灰色沙发。
然后，她的目光猛地顿住了。
呼吸似乎也在那一刻有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凝滞。
沙发靠角落的位置，那个高大的身影蜷缩着。他穿着皱巴巴的T恤和牛仔裤，一只脚垂在沙发边缘，鞋子不知何时蹭掉了一只。他的头深深埋在拱起的臂弯里，肩膀随着沉重的呼吸微弱起伏。在惨白应急灯光的勾勒下，那张平日里总带着点不羁或强撑精神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毫无防备的、被彻底击垮般的疲惫，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安稳地紧蹙着。整个人蜷在那儿，竟显出一种与他高大身形极不相符的脆弱姿态。
沈清璃的指尖原本可能落在门框上，此刻却无意识地微微蜷缩了一下，贴紧了布料。她站在原地，身影在光影交界处凝固了足有十几秒，眼神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光——有残余的冰冷怒意？有被冒犯领地后仍未消散的厌恶？但更深的，似乎是一种被眼前这一幕猝不及防刺中的……错愕？以及看着那几乎可以用“狼狈不堪”来形容的睡姿时，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停顿？
她微微动了动唇，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目光在他蹭掉的一只鞋和那紧锁的眉头上再次停留片刻。
她默默地站在门缝的阴影里，仿佛在艰难地做一个决定。客厅里的冰冷死寂和沙发上那毫无知觉的“闯入者”形成强烈对比。
终于，她似乎无声地吸了一口气，极轻极缓地迈出了脚步。
没有走向江屿，也没有走向客厅。她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身后卧室更深的暖暗背景里。脚步声被厚厚的地毯彻底吸收。
过了一会儿，她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缝隙的光晕里。她的怀里抱着一件东西——不是命令式的清洁布，而是一条蓬松的、颜色温暖的深灰蓝色格纹薄毯。毯子叠得并不算非常整齐，像是从某个角落的柜子里临时找出来的，带着一点久置未用的微凉气息。
沈清璃的身影穿过客厅中央惨白光线照射的区域，走向沙发。她的脚步声依旧轻得如同羽毛落地，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却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
她在沙发旁驻足，距离不远不近。低头俯视着沙发上那个沉睡的、眉头紧锁的身影。应急灯光从侧面打过来，将她的影子长长地投在江屿身上，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又像一个静待裁决的幽灵。她的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复杂的暗流在无声翻涌。
夜曲的冰冷余韵似乎还未散去，但她此刻手中拿着的，却是一条象征着舒适与安眠的毯子。
她没有立刻弯腰。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落在江屿紧皱的眉心和毫无防备的睡颜上。那紧锁的眉头像一道顽固的沟壑，刻印着他此前承受的巨大煎熬。室内的空气仿佛因为这无声的对峙而变得更加凝滞粘稠。
似乎过了很久，又或许只是一瞬。
她终于动了。
微微俯下身，动作小心而略显僵硬，带着一种不太习惯做这种事的生涩感。她抓住毯子的两角，轻轻抖开，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迟疑，尽量不去触碰沙发上的身体，将那条带着微凉气息的蓬松毯子，盖在了江屿蜷缩的身体上。
毯子落下时，带起一阵微弱的空气流动，一股混合着衣柜樟脑丸和洗涤剂残留的、干净却缺乏活力的气味轻轻飘散。
盖好。
毯子的边缘妥帖地垂落在沙发边缘。
她没有再做任何调整。
仿佛完成一项必须进行的任务。
沈清璃首起身，站在沙发旁，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张被灯光和阴影切割得略显狼狈的睡脸上。窗外的雨声似乎小了些，但依旧绵密。应急灯光在她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邃的暗影，那紧抿的唇线仿佛诉说着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为一片沉静的谜。
她在原地又站了大约一分钟。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看着。首到确认毯子下的呼吸依旧平稳尽管眉头依然紧锁，才极其缓慢地、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气。那气息悠长而微凉，融入这冰冷巨大的空间，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最后，她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只被蹭掉的鞋，又落在沙发边缘蜷着的那只赤脚上，发现江屿的袜子也蹭掉了一只，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然后，她没有再做任何停留，悄无声息地转过身，如一道冷月下的影子，沿着来时的路，重新隐入门缝后的那片暖暗之中。
门，再次被轻轻关上。
没有落锁。
“咔哒”一声轻响。
是门舌嵌入锁槽的细微声音，比之前的落锁轻柔太多，几近于无。
客厅彻底恢复了它无边无际的冰冷与空旷。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只有沙发上那被格子毯覆盖的隆起身影，像一个突兀又脆弱的标记，静静地诉说着这个风雨交加夜晚的荒诞与离奇。
毯子下的江屿对此一无所知。他只感觉到有什么厚重柔软的东西覆盖上来，驱散了一点皮肤上的寒气，似乎……还带来了一点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类似阳光晒过衣物的……干燥暖意？
他在混沌的睡梦里无意识地稍微舒展了一下蜷缩的腿，紧锁的眉头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松动，更深地陷进那片冰冷的皮质沙发角落。
主卧门内，黑暗更浓。沈清璃静静站在门后。指腹无意识地着刚才触碰到毯子边缘的布料纹理。窗外风雨的呼啸声隔着厚重的隔音玻璃显得遥远模糊。
那双凝视虚空深处的眼眸里，冰层融化了一丝裂隙，流露出一点深藏的……迷惘？仿佛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刚才那递出毯子的动作，究竟意味着什么。
一夜喧嚣风雨不知何时悄然停歇。窗外天光未开，黎明将启。厚重的云层边缘渗出一线极其微弱、却又势不可挡的鱼肚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