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伦敦的七月，本该是温煦的夏日，傅景止踏入弟弟傅景行的独栋别墅时，却只感到一种渗入骨髓的阴冷与死寂。
空气里昂贵的雪松香氛掩盖不住一丝若有似无的、令人心悸的铁锈味。
傅景止打开文件柜寻找其他可能存在的遗嘱或私人信件。
一无所获。
沉重的疲惫感袭来，他有些踉跄地退后一步，靠在了通往主卧的门框上。
门虚掩着。
鬼使神差地，他推开了那扇门。
巨大的步入式衣帽间豁然眼前，奢华得如同顶级奢侈品店的私人展厅。
灯光感应而亮，冰冷地打在顶级防尘玻璃隔断后，泾渭分明地陈列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男士衣物王国。
一侧是数十套熨烫得如同刀锋般笔挺的定制西装，按照色系由深至浅、严谨得近乎苛刻地排列悬挂。与之相配的温莎结丝质领带、真丝袋巾、袖扣收纳格，每一件配饰都闪烁着冷冽而昂贵的光泽，无声地诠释着拥有者一丝不苟的精英秩序。意大利手工皮鞋整齐列队，光可鉴人。
真正攫住傅景止呼吸、让他血液几乎凝固的，是与之形成惨烈对比的另一侧。
那边随意挂着几件带着明显磨损痕迹的复古飞行员夹克，透着一股不羁的野性。几件色彩跳跃设计张扬的高街潮牌卫衣堆叠在抽屉里。限量版的球鞋散落在角落，一只倒伏着。一件柔软的灰色羊绒衫搭在椅背上，袖口处，赫然残留着一小片刺目的、己经干涸发黑的血迹！那血迹的边缘微微卷曲，像一朵凝固的、绝望的花。
傅景止的目光死死钉在那片血迹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猛地转身，视线扫过衣帽间中央的岛台玻璃柜。
里面并非名表珠宝，而是杂乱地放着几张褪色的摇滚音乐会门票存根，一枚造型奇特并非景行风格的银色尾戒，还有一瓶用了一大半的带着辛辣木质后调的男士香水——这绝非傅景行惯用的清冷雪松气息。
两种风格，两个世界。
这片小小的空间，无声地撕裂了弟弟那副被家族和社会精心打磨的“完美”外壳，露出了内里激烈挣扎渴望挣脱的另一个灵魂。
剧烈的冲击让傅景止眼前发黑，他扶着冰冷的玻璃隔断，指尖触到一片滑腻——不知是谁匆忙间留下的、早己干涸的水渍痕迹？
他不敢深想。
逃离般回到书房，傅景止跌坐在弟弟那张宽大的扶手椅里，沉重的红木书桌像一座墓碑。
抽屉深处，一个不起眼的暗格在他无意识的摸索下弹开。
里面静静躺着一本深棕色皮质封面的日记本，边缘破损泛白，带着常年被的温润感，锁扣上却蒙着一层薄薄的、带着咸涩气息的锈迹。
指尖传来皮质的微凉与粗砺。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掀开了封面。
弟弟傅景行那熟悉的、力透纸背的字迹扑面而来，然而字里行间奔涌的炽热情感，却是傅景止此生从未在弟弟身上见过的、足以焚烧一切的火焰：
“X月X日。阴。他的手指今日在董事会上无意识地敲击桌面，那节奏，竟与我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心跳诡异地同频。我盯着那份枯燥的财报，眼前的数字却扭曲跳跃，组成他脖颈凌厉的线条，和他喉结滚动时投下的那一点阴影……众目睽睽之下，禁忌的颤栗扼住喉管，窒息又甘甜。哲，在唇齿间无声滚过，是裹着蜜糖的毒药。”
“哲”——李氏财团年轻的掌舵人，李明哲！
傅景止的心脏骤然缩紧。
他颤抖着翻页，弟弟的灵魂在纸上赤裸地燃烧、挣扎：
“X月X日。暴雨。母亲的眼泪，父亲的咆哮，又一次将‘传宗接代’、‘家族责任’的冰雹狠狠砸下。饭厅的水晶吊灯晃得人眼晕。哲死死攥住我的手，滚烫，颤抖，像两只困在暴风雨中的鸟，羽毛湿透，翅膀折断，依偎着汲取彼此身上最后一点可怜的温度。这温度足以烫穿天鹅绒，为何融不化他们眼中千年不化的坚冰？”
“X月X日。晴。苏沐。父亲拍着桌子，杯盏震跳：‘景行，苏丫头温顺知礼，是良配！’ 良配？多么精准又残忍的铡刀！哲眼中最后一点光熄灭了，像燃尽的死灰。胃里仿佛灌满了铅水，沉重冰冷，拖着五脏六腑不断下坠……地狱也不过如此。我需要一道名为‘正常’的屏障，一块堵住悠悠众口、金光闪闪的‘门当户对’挡箭牌。苏沐……对不起，唯有对不起。”
傅景止猛地合上日记，沉重的皮质封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关闭了一座埋葬着滚烫爱情与无尽痛苦的坟墓。
窗外，泰晤士河沉默地流淌，倒映着两岸辉煌的灯火，那璀璨的光河扭曲晃动，与他脑中弟弟绝望的文字交织成一片令人眩晕的金玉其外的巨大囚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