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傅景止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强行压制后的平稳,如同绷紧的弓弦。
“傅总。”林峰的声音透过加密线路传来,背景是绝对的寂静。
清晰、冷静、高效,如同手术刀切割组织,精准而毫无冗余。
每一个字都经过冷酷的逻辑锤炼:“英国线报,初步回溯完成。关于二少在英国的轨迹,有重要发现。”
傅景止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停滞了半拍,指关节因用力握着手机而微微泛白。
“讲。”
“根据六年间的完整机票存根,海关记录及碎片化金融轨迹交叉比对,”林锐的语速平稳,却字字如锤,敲打着傅景止的耳膜,“傅先生每次赴英,并非随机入住酒店。他在伦敦有固定落脚点。长期、稳定、高度私密。”
固定落脚点?
傅景止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弟弟每一次飞伦敦,面对他的询问,总是用那种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闪躲的语气回答:“哥,酒店方便,行程短,住哪儿都一样。” 他从未提及过任何固定的居所!这个信息,像一枚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
“地址锁定:肯辛顿区(Kensington),蒙彼利埃花园路(Montpelier Walk),9C公寓。”林峰报出地址的声音毫无波澜,却精准地勾勒出一个属于伦敦顶级富人区的、华丽而隐秘的坐标。
“并非短期租赁或酒店套房。物业记录显示,该高级顶层公寓为长期居住状态,起始日期:六年前七月。恰好与他开始频繁往返英国的起始时间点完全吻合。”
六年前!
又是这个该死的,如同诅咒般的时间点!
傅景行生命最后六年的轨迹,不再是一条模糊断续的虚线,而是被林峰冰冷的陈述骤然拉首聚焦,最终无情地钉死在伦敦西区这个奢华而隐秘的据点坐标上——蒙彼利埃花园路9C。
六年!
整整七十二个月!
那个他以为单纯、需要保护的弟弟,竟然在家族视线之外,在万里之遥的伦敦心脏地带,经营着一个他这位至亲兄长都毫不知情的,长期而稳固的巢穴!
那套顶层公寓冰冷的门牌号,瞬间在傅景止脑中具象化,它不再是一个临时歇脚的驿站,而是一个精心构筑独立的堡垒,一个亲哥哥完全被排除在外的秘密王国。
他在那里做什么?
无数个疑问就像毒藤般疯狂滋生,缠绕着他的心脏,勒得他呼吸困难。
“公寓本身安保级别极高,非住户或授权访客无法进入主楼。”林峰补充道,似乎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又像是提醒着深入探查的难度。“初步外围观察,无异常人员活动迹象。”
“另外,”林峰声音停顿了半秒,这短暂的空白在电话两端造成了近乎窒息的真空感,“关于李氏(Li Family)核心成员的动向跟进。”他刻意清晰地念出“李氏”二字,声音里多了一丝难以捕捉的、如同钢针刺入冰层的凝重感,“目标人物李明哲,他的女人在二少自杀前一周在伦敦波特兰妇产医院(The Portland Hospital)顺利分娩,诞下一名男婴。母子平安。”
一道裹挟着毁灭力量的惨白闪电,猛地劈开了傅景止脑中因弟弟秘密公寓而掀起的惊涛骇浪!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狠劲,放大了助理传输过来的电子照片,那张来自英国私家侦探,此刻在阳光下显得异常刺眼的照片!
照片上,李明哲臂弯里抱着那个小小的裹在精致襁褓中的婴儿,身边站着笑容温婉的女人,背景是里士满豪宅前修剪完美的草坪和灿烂得不真实的阳光。
那巨大的仿佛要溢出画面的幸福感,在此刻却淬上了剧毒。
傅景止的目光死死钉在照片右下角,那个由侦探标注的,冰冷刺骨的日期戳上——
婴儿出生的日期——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在弟弟傅景行结束自己生命的那个绝望时刻,照片上这个被父母深情凝视沐浴在阳光祝福里的婴儿,才仅仅……一周多大!一个连满月都未到脆弱得如朝露一般新生儿!
时间线与冰冷的日期证据被无情地钉死在现实的十字架上……
李明哲之子出生……
李明哲一家在里士满阳光豪宅前笑容满面拍照……
傅景行自杀?
李明哲盛大登场的初为人父的巨大喜悦,家庭圆满的天伦画卷,与傅景行被无边黑暗吞噬,最终走向自我毁灭的终极绝望,在这短暂到残忍的时间里,被极端地压缩、碰撞、撕裂!
最终,以一种近乎献祭的方式,导向了一个鲜血淋漓的结局。
照片上那定格在里士满豪宅前的明媚笑容,此刻在傅景止眼中,骤然扭曲、变形!
阳光变成了凝固的蜡油,草坪变成了吞噬生命的沼泽,豪宅化作了冰冷的墓碑!
那刺目的幸福定格,猛地被泼上了一层浓稠得化不开的、带着铁锈腥味的猩红!
它不再是无意的巧合。
它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冷酷到极致的……
宣告?
一场特意摆在弟弟傅景行面前的画面……
“傅总?”林峰敏锐地捕捉到了电话那端骤然加重的,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
那细微的如破旧风箱在濒临散架前艰难抽动的气流声,透过高保真的加密线路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望感。
“……”傅景止张开嘴,喉咙却像被烧红的铁钳死死扼住,只能发出一个破碎的、毫无意义的嘶哑气音。
他用力吞咽了一下,口腔内壁瞬间弥漫开一股浓烈的铁锈腥甜——牙齿在无意识中深深咬破了柔软的皮肉。
窗外的阳光,城市的喧嚣,甚至几步外苏沐的存在……
整个世界的声音和光影仿佛瞬间被抽离隔绝。
整个宇宙,只剩下他自己那颗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剧痛,几乎要冲破骨骼炸裂开的心脏,以及话筒里林峰等待指令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真相的碎片又多了一块,沉重得如同灌了铅的棺盖,沉沉压在他的脊梁上。
肯辛顿区蒙彼利埃花园路9C的秘密堡垒,波特兰医院婴儿出生的精确时间点,里士满豪宅前致命笑容照片的前后衔接……
这些冰冷的线索不再是孤立的点,它们像是被无形的丝线串联起来,编织成一张巨大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蛛网。
一条条剧毒的丝线缠绕着他的神经,深深勒进心脏的肌肉里。
它们指向一个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令人胆寒的可能性——弟弟傅景行,他生命最后的光芒,并非仅仅是在绝望中自行熄灭。
它更像是……被一场精心排练的,就发生在伦敦这座舞台上的!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傅景止才从撕裂的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打磨着生锈的铁皮:
“公寓……钥匙?”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耗尽全身力气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寒意,仿佛询问的不是一把钥匙,而是开启地狱之门的咒语。
“没有钥匙实物记录。”林峰的回答斩钉截铁,带着一股精密仪器般的确定性,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但关联信息有突破性进展。”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下一句话的分量更加沉重:
“我们追踪到与此公寓租赁高度关联的一个人——李家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