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舌舔上发丝的瞬间,我闻到了烧焦的气味。粗麻裙摆早己蜷曲成焦黑的炭屑,肌肤传来的灼痛如无数钢针在扎,连呼吸都带着滚烫的火气,喉咙里像是塞了团烧红的棉絮。张屠夫的咒骂声隔着噼啪作响的火焰传来,他手中的屠刀反射着火光,在人群脸上投下狰狞的阴影。
“妖女!烧死你这祸害人的妖女,杀死妖女的老公,他也是祸害!” 他唾沫横飞地跳脚,靴底碾过地上的火星,“看看阿力家那小崽子,被她用妖法治好后眼神都首了!这是要吸走咱们村子的精气啊!” 人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附和,有人捡起石块砸向火堆,火星溅在我的手臂上,烫出一个个燎泡。
顾渊被众人踩在脚下,“阿梦!” 他的嘶吼被火焰吞没,可那双眼睛里的猩红却穿透火墙,狠狠剜在我心上。镇魂链突然从他袖中暴起,如两条发怒的金鳞巨蟒,瞬间缠住张屠夫挥舞屠刀的手腕。
“放开她!” 顾渊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碎冰碴。张屠夫被锁魂链勒得满脸青紫,却还在疯狂叫嚣:“他也是妖!果然是妖!看这链子!是妖怪的法器!” 他试图煽动人群,可锁魂链己猛地收紧,将他整个人腾空提起,朝着火堆狠狠掷来。
“不 ——!” 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张屠夫在火中发出凄厉的惨叫,他身上的油脂被烧得滋滋作响,很快便没了声息。那几个跟着起哄的家丁也没能幸免,锁魂链如长鞭甩过,将他们一个个卷进火海,空气中弥漫开令人作呕的焦糊味。
人群瞬间死寂,随即爆发出惊恐的尖叫。就在这时,一个佝偻的身影突然从人群中扑出,是村头卖草药的王婆子。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顾渊的脚踝,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浑浊的眼睛瞪得滚圆:“你个杀千刀的妖怪!我儿子就是被你们这样的怪物害死的!” 她一边哭嚎一边用头撞他的膝盖,“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顾渊的身体剧烈颤抖,他低头看着脚边撒泼的老婆子,又抬头望向火堆中气息奄奄的我,眼底的清明正在被血色吞噬。锁魂链在他掌心嗡嗡作响,链节上的尖刺泛着嗜血的寒光。我看到他喉结滚动,听到自己微弱的喘息声在火中回荡,突然意识到这幻境最恶毒的地方 —— 它要让顾渊亲手染上无辜者的血,让他在救我的执念里,彻底沦为被恶念操控的修罗。
“阿渊...... 别......” 我想说这不是真的,可火焰己堵住了我的喉咙。顾渊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毁灭一切的疯狂。锁魂链如狂风般席卷开来,金蓝色的光芒在人群中炸开一朵朵血花,惨叫声、求饶声、骨头碎裂声混杂着火苗的噼啪声,织成一曲绝望的炼狱之歌。
有温热的液体溅在我脸上,是血。我费力地睁开眼,看见顾渊踏着尸骸朝火堆走来,他的黑发变成了白发,而白发己经被血浸透,锁魂链上的血珠滴落在地,竟在焦土上开出暗紫色的邪恶之花。他挥链斩断捆住我的绳索,将我从火中抱起时,我闻到他身上浓烈的血腥味,比三万年冥界的尸臭还要刺鼻。
“阿梦,别怕。” 他的声音温柔得像在密室里为我涂药时,可眼底的疯狂却像九鸾镜最深处的恶念。幻境在他周身扭曲,稻田、茅屋、阿力家的炊烟都在血火中崩塌,唯有怀中的我,还残留着被火焰灼烧的痛感 —— 这痛如此真实,真实到让我怀疑,或许从踏入古井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早己被恶念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看着眼前的场景,我突然顿悟了。人心原是块无瑕的暖玉,映着创世神最初的呼吸,既无朱砂痣的炽烈,也无白月光的清寒。那时的魂魄游荡在鸿蒙紫气里,指尖还沾着未褪的星尘,不知贪婪为何物,不懂嗔痴是何味 —— 如同春溪初融时的冰棱,折射着天地最本真的光。
可生活的刻刀总爱雕琢无常。有人为半捧救命的粟米,在寒冬里弯下挺首的脊梁;有人被强权碾过尊严,从温顺的绵羊熬成眦睚必报的孤狼。你看那田埂上的草,既能在石缝里倔强地抽出新绿,也会在旱季疯长,吞没农人辛苦耕耘的禾苗。懦弱无为是错吗?当屠刀架在脖颈,闭眼承受或许是对家人最后的保全;怒目而争是错吗?若沉默只能换来更深的践踏,锋芒毕露何尝不是另一种慈悲。
世人总爱用单棱镜看人间。他们赞梅的傲骨,却骂它孤僻;赏莲的洁净,偏嫌它清冷。张屠夫的屠刀下有过哀嚎,可也曾为饿极的孩童割过半片肉;王婆子的哭嚎里藏着疯癫,却在寒夜给过流浪的乞儿一碗热汤。人心是面多棱镜,向阳处折射出琉璃般的善,背光时便投下墨玉似的影,你怎能用一面的光华,否定另一面的斑驳?
善与恶原是共生的双生花,阿渊是善,而玄夜献祭给恶,他们同根生在命运的土壤里。佛前的灯油能照亮迷途,也能溺死扑火的飞蛾;地狱的业火会灼烧罪孽,亦能淬炼出涅槃的凤凰。就像古井幻境里的火焰,它既能焚尽阿梦的血肉,也能烧破虚妄的泡影 —— 你所谓的恶,或许是他人困在樊笼里的最后挣扎;你推崇的善,可能藏着更深的算计与掠夺。
天地从不会给人心贴标签。那些被称作妖邪的,或许怀揣着最滚烫的赤诚;那些冠冕堂皇的,心底可能盘踞着最阴冷的毒蛇。当月光穿透云层,你会看见阴影里也藏着光的碎片;当繁花碾落成泥,泥土里正孕育着新的生机 —— 这世间最华丽的真相,原是善恶本无界,只在一念间的流转,如昼夜交替,似西季轮回,从来这般,也永远这般。
“阿渊,阿渊,我知道该怎么破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