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还没完全沉下去,灵市西口的风己经冷得像刀子。
破旧的符阵石柱在荒地里斜着立着,符纸碎片和灰烬贴在上面,被风吹得飘来飘去,像破落的祭坛。
沈归抚走在最前面。
她的红裙沾着干涸的血痂,己经变成暗褐的颜色。
符袋在腰间磕着腿,里头的灵石碰撞声实在而冰冷。
身后那十个白狗堂收账手下,神情各异。
风刮得人脸生疼,吹进了旧符阵里遗留的血符灰,火星埋在灰里,时不时闪出一抹幽红。
沈归抚的手腕上,血契符纹微微亮着,像是活物一样在皮下扭动。
她没看手腕,只是微微低着头,步子稳到没有任何犹豫。
裴诀的声音从血里飘出来,轻得像是贴在她耳骨里。
“收着点。别让他们看见你疼。”
沈归抚没回答,指尖摩擦着符袋口,血痂裂开又黏在符纸上,带出一点细小的嗤响。
前头破碎的符阵拱门下,忽然有人影晃动。
火把亮起来,灵弩上弦的声音像是骨头在折断。
吴家的人出现了。
他们没有喊,没有冲,只是很整齐地堵在路上。头领走出来,身上披着破皮甲,腰间绑着带血的符锁。
他看着沈归抚,没有表情。
“路不是白给走的。”
他的声音很平。就像在做一笔交易。
沈归抚脚步没停。
她只是在风里微微抬眼,视线冷得像是没什么人味。
“价呢?”
吴家头领抬了抬下巴。
“血契,或者灵石。自己挑。”
沈归抚没有笑,也没有生气。她只是像在看一个很普通的买卖人。
“这条路,谁划的你们的?”
吴家头领眉角抽了下。
“敢问你买过?”
沈归抚指尖轻轻点在符袋上,发出短促的撞声。
“买是买的,买谁的命。”
气氛像被风吹得一寸寸崩裂。
吴家后面的人有人拉了弦,有人手心全是灵符的冷光。
沈归抚没有动。
她只是声音很淡。
“给灵石,给路。要命,也能给。看谁想收。”
吴家头领的眼里闪过一点冷意。
“你真把自己当成收账的了?”
沈归抚指尖在符袋上敲了敲,像是不耐烦。
“开口谈买卖就别端着架子,怕丢人就先滚远点。”
吴家后面的人有些脸色变了。
有人忍不住低声骂了句脏话,灵弩上弦的声音咔哒响。
气氛彻底凝住。
风忽然变了向。
符灰和血泥的味道被吹散,露出另一股冷冷的灵力波动。
沈归抚眼里划过一丝寒光,侧头看过去。
另一侧的废符阵后,灯光亮起。
是仙洲的灵灯。
几道白色的身影缓步走出来,仙家法袍在风里猎猎作响。
前排的人手里拎着灵灯,灵纹在夜里闪着柔白的光,把血灰照得像一地冷霜。
顾临川走在最前面。
他的脸很冷,眼睛里带着拧巴的痛意。
他没急着开口,只是先和吴家那边对视了一瞬,确认彼此都停了动作。
然后,他才慢慢抬起眼,看着沈归抚。
“归抚。”
风声很大,他的声音却听得很清楚。
“别再走了。”
他声音低沉,像是压着什么情绪。
“回来。”
沈归抚没有立刻开口。
她的头发被风吹乱,沾着血泥和灰,像是死过又站起来的人。
她就那样盯着他,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吴家的人没有说话,但阵型在风里微微动了动,灵弩对着仙洲那边偏了一些。
有人冷声开口。
“仙洲的道长,想拦就拦,灵石要给够。”
顾临川眉心皱了下。
他没有理吴家那边。
他的目光牢牢盯着沈归抚。
“你回去还有路。”
“血契的事可以谈。”
“你别再往下走。”
他的声音很轻,但在这荒地里显得格外清楚。
沈归抚缓缓眯了眯眼。
她抬起一只手指,慢慢擦掉了嘴角的血痂。
那血像是破泥,掉在风里碎成灰。
“谈?”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凉意。
“和谁谈。”
顾临川喉结滚了滚。
“归抚……”
“和宗门谈?”沈归抚冷笑。
“让我回去绑上符印,送到封印坛上,让他们再开一次大典?”
她声音淡得像是灰烬燃到最后的火星。
“价呢?”
“给我个能保我活的数。”
空气一瞬间死寂。
风吹过符阵的缝隙,带起沙声。
有人在仙洲弟子后开口,声音带着厌意。
“她疯了。”
“己经是魔头了,还谈什么。”
顾临川缓慢地抬手,像是想拦住那些声音。
但他没看他们,只是看着沈归抚。
他喉咙里像是卡着什么,最后只是很轻地开口。
“回来。”
“我保你。”
沈归抚没有笑。
她低头看了看手腕上亮着的血契符纹。
那符纹像活物一样在皮下缓缓蠕动,灵力带着腥味渗出来。
她声音淡得像是冰里裂开的线。
“你保得起?”
顾临川没有回答。
他的喉结动了动,眼睛里带着沉沉的红。
这时,仙洲的另一道声音响起来。
带着极冷的讥讽。
“别装得好像是要救她。”
白纤的声音。
她站在仙洲执事队的后排,视线冷冷扫过吴家,又落在顾临川身上。
“你们要的不是她,是那血契,是镇魔符印。”
“要的是换回你们一路平安的借口。”
风很冷,把她的声音送得很远。
吴家那边有人不耐烦地抬了抬弩弦。
“讲够了没有?要留就留,要谈就谈,别在这儿废话。我们要的是符纹,能卖得出去的那种。”
沈归抚目光缓慢地转向他们。
她没有半点起伏,声音低而冷。
“想买路可以。谈价。”
“要换血契,也可以。”
“但别拦着我收下一单。”
吴家头领眼神阴下去。
“真当你能收账收到我们头上?”
沈归抚指尖在符袋口轻轻敲了两下。
血符在里面慢慢亮了点红光。
“要不试试?”
裴诀的声音忽然在血里响起,低低地,像是在轻笑。
“别太慢了,他们可不想等你算完价。”
沈归抚没有回他,只是慢慢松开了符袋口。
符纸在里面擦出沙沙的声响。
风声忽然大了。
血灰卷起来,把荒地符阵的灵纹照得一片冷红。
仙洲执事有人在结印,灵光亮了起来。
吴家走私队的灵弩开始抬起,弩槽里灵纹攀上箭簇,闪着腥红的光。
沈归抚背后的十个血契杀手在风里握紧了符刀,没有一个敢退,但呼吸都乱了。
顾临川声音里带了点崩裂的沙哑:“归抚!”
白纤的声音很冷,“自己选。”
沈归抚没有再看任何人。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符纹在血里亮得像活的东西。
她慢慢抬起头。
“要谈就谈。”
“要拦就拦。”
“要开价就开清楚。”
风声里,她的声音轻得像落灰。
“别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