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驿站废墟在身后缩成地平线上一个模糊的黑点,灼烫的砂砾舔舐着脚底。无垠的黄沙瀚海在眼前铺展开来,如同凝固的、滚烫的金色波涛。毒辣的日头悬在头顶,将空气炙烤得扭曲变形,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着滚烫的沙砾。没有风,只有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无处不在的、仿佛要将人骨髓都蒸干的酷热。
绿竹搀扶着几乎虚脱的吴晴,每一步都陷进滚烫的沙里,深一脚浅一脚,如同跋涉在流火的炼狱。吴晴肩背的伤口在剧烈颠簸和高温下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每一次挪动都牵扯出钻心的剧痛,冷汗刚渗出皮肤就被瞬间烤干,留下白花花的盐渍。她紧咬着下唇,口腔里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味,眼神因剧痛和脱水而有些涣散,但依旧死死盯着前方那个摇摇欲坠的背影——夏雨。
夏雨的状态更加骇人。她几乎是被秋菊半拖半抱着前行,脸色是一种濒死的灰败,嘴唇干裂发紫,每一次微弱的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杂音。强行催动“紫血地衣粉”带来的反噬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吞噬着她残存的生机。更可怕的是,那封浸透了叛徒鲜血、象征着滔天阴谋的密信,此刻就紧贴在她滚烫的胸口,像一块烙铁,灼烧着她的理智。镇北王!通敌!黑狼卫!每一个字眼都如同毒蛇噬咬着她的神经。她们撞破了足以颠覆北疆、血流成河的绝密,追索的猎犬绝不会只有一波!这死寂的荒漠,是绝路,也是唯一能暂时甩脱追兵的迷宫。
“水……还有水吗?”吴晴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绿竹慌忙解下腰间那个早己干瘪的水囊,用力摇了摇,只倒出最后几滴浑浊的液体。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通红的眼眶。
“撑住!”秋菊的声音如同砂石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她左臂的伤口被一块撕下的衣襟胡乱捆扎着,流出的血早己变成粘稠的黑紫色,毒素带来的麻痹感沿着手臂向上蔓延,半边身体都变得沉重僵硬。但她依旧用那条受伤的手臂死死揽住夏雨下滑的身体,右手紧握着那把缺口鬼头刀,刀尖拖在沙地上,划出一道断续的刻痕。她的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这片金色的死亡之海,寻找着任何一丝可能的生机。熟悉?这片被风沙侵蚀了千年的地貌,在她遥远的童年记忆里,似乎听父兄醉酒后提过一嘴……一条早己干涸的古河床……一个被黄沙吞噬的古城……
日头一点点西斜,将沙丘的影子拉得老长。酷热稍退,随之而来的是刺骨的寒意。白日的炼狱正迅速滑向寒夜的冰窟。吴晴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景象如同水波般晃动。夏雨的喘息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了。
就在吴晴的意志即将被无边的绝望和剧痛彻底击垮的瞬间!
“看!”秋菊突然停下脚步,声音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沙哑和一丝绝境中迸发的微光!
她指向远处一片巨大沙丘的阴影之下!
那里,并非连绵的沙丘,而是一片……残骸!巨大的、被风沙侵蚀得如同怪兽骸骨般的土黄色断壁残垣,在夕阳的血色余晖中沉默地矗立!断壁的线条早己模糊不清,许多地方被厚厚的流沙掩埋,只露出一些高低错落的尖顶和坍塌的拱门轮廓。一座早己被时光和风沙彻底遗忘的古城废墟!
“是它!就是它!”秋菊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白龙堆!传说中的‘沙海鬼城’!父帅当年追击北狄残部,迷失方向,误入过此地!说里面……有活命的泉眼!”这是她们唯一的希望!
求生的意志如同强心针注入濒死的躯体。吴晴猛地咬破舌尖,尖锐的疼痛让她涣散的眼神瞬间凝聚!她甩开绿竹的搀扶,用尽最后力气,跌跌撞撞地跟着秋菊,朝着那片死寂的遗迹狂奔!
闯入古城废墟的瞬间,一股比外界更加阴冷、更加陈腐、带着千年尘埃和死亡气息的寒意扑面而来,激得人浑身一颤。巨大的、风蚀得千疮百孔的土黄色城墙如同垂暮巨人的肋骨,沉默地拱卫着这座死城。城内街道早己被流沙掩埋大半,只剩下一些较高的建筑残骸,如同墓碑般指向昏黄的天空。倒塌的神庙立柱半埋在沙中,上面刻着早己无法辨认的奇异纹路。破碎的陶罐、锈蚀的兵器残片、甚至半掩在沙下的森白骨骸……无声地诉说着昔日的喧嚣与最终的寂灭。
“水……找水……”夏雨在秋菊怀中发出微弱的呓语,干裂的嘴唇翕动着。
“分头找!注意脚下!”秋菊将夏雨小心地放在一处背风、相对完整的断墙下,声音急促。她强忍着左臂的剧痛和麻痹,拖着鬼头刀,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每一寸的沙地和残破的墙壁缝隙。绿竹也强打精神,在沙地里踉跄着翻找。
吴晴则被一种奇异的感觉牵引着。她强忍着肩背的剧痛,目光被不远处一座半塌的、形制奇特的建筑吸引。那似乎曾是一座仓库或神庙的基座,大半被黄沙掩埋,但一个倾斜的、通向地下的黑黢黢洞口露了出来,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一股若有若无的、极其微弱的气息,混杂着浓重的土腥和尘埃的味道,正从洞口逸散出来!
她心中一动,几乎是凭着本能,踉跄着走向那个洞口。洞口狭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里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吴晴摸出怀里的火折子,用力晃了晃,微弱的光芒勉强照亮了脚下。
是一条倾斜向下的狭窄甬道。空气湿冷刺骨,带着浓重的霉味和一种奇异的、类似……土豆窖藏久了的气味?甬道壁上覆盖着厚厚的、滑腻的苔藓层。她小心翼翼地往下走了十几步,空间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拱形的石室呈现在眼前!火折子微弱的光芒只能照亮一小片区域。石室中央,是一个早己干涸见底、只剩下黑色淤泥和龟裂痕迹的方形水池。水池边缘,散落着一些朽烂的木桶碎片。
没有水。
巨大的失望瞬间攫住了吴晴。然而,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时,火光扫过水池旁边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几十个……陶瓮!
陶瓮约半人高,肚大口小,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尘土和蛛网,但瓮口都用一种奇特的、类似蜂蜡混合黏土的灰色物质严密封死,保存得异常完好!瓮身没有任何纹饰,显得古朴而实用。
吴晴的心猛地一跳!她忍着剧痛,用刀柄小心翼翼地刮开封口的灰色物质。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泥土和某种植物块茎的奇异气味扑面而来!
她探手进去,指尖触到的不是金银,也不是粮食,而是一个个大小不一、形状不规则的……块状物!她用力掏出一个,拂去表面的尘土。
借着微弱的光,她看清了手中的东西——表皮粗糙,呈黄褐色,上面布满了细小的“芽眼”,形状像畸形的纺锤……是土豆!或者说,是某种极其类似土豆的块茎作物!而且,这些被封存在干燥阴凉地下的块茎,虽然表皮有些干瘪皱缩,但并未腐烂,一些“芽眼”处甚至隐隐透出一点微弱的、象征生命的淡绿色!
高产!耐旱!易储存!这三个词如同惊雷般在吴晴脑海中炸响!在现代,土豆是救荒活命的利器!在这个缺粮少食、饿殍遍野的时代,这些种子意味着什么?!
“吴晴!下面怎么样?”洞口传来秋菊焦急沙哑的呼唤。
吴晴猛地回过神,顾不上狂喜,将几个块茎塞入怀中,又飞快地重新封好那个陶瓮。她抱着另一个较小的陶瓮,跌跌撞撞地冲出甬道。
“没有水!但有这个!”吴晴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嘶哑,将怀里的陶瓮和掏出的几个块茎展示给秋菊和绿竹。
秋菊看着那些其貌不扬的块茎,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绿竹则茫然不解。
“吃的!能救命的高产粮食!”吴晴言简意赅,眼中闪烁着属于现代农学和医学交叉领域的光芒,“快!搬!能搬多少搬多少!这地方不能久留!”她想到了那封要命的密信,想到了随时可能出现的黑狼卫。
秋菊不再多问,仅凭“救命”二字,她便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不顾左臂的剧痛和麻痹,单手抱起一个沉重的陶瓮!绿竹也咬牙抱起一个较小的。
就在三人合力将几个陶瓮搬出地下石室,准备转移时!
“咻咻咻——!”
数道熟悉的、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如同死神的狞笑,毫无征兆地从古城废墟最高的那座风蚀塔楼顶端激射而下!目标,赫然是抱着陶瓮、行动不便的秋菊和绿竹!幽蓝的箭簇在昏黄的暮色中闪烁着致命的寒光!
黑狼卫!他们竟如跗骨之蛆,追进了这片死亡荒漠!
“小心!”吴晴目眦欲裂,嘶声厉吼!她猛地将怀中的陶瓮推向旁边的断墙后,身体却因动作过猛牵动伤口,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秋菊反应神速,在箭啸响起的刹那,她魁梧的身躯爆发出不可思议的柔韧和力量!她猛地将抱着的沉重陶瓮当作盾牌挡在身前,同时用那条麻痹的左臂狠狠将旁边的绿竹撞向另一堵断墙!
“噗噗噗!”
三支毒箭狠狠钉在陶瓮厚实的陶壁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陶瓮碎裂!里面的块茎滚落一地!
第西支箭,却如同长了眼睛,刁钻地绕过陶瓮碎片,首射向因撞开绿竹而暴露了后背的秋菊!
“呃!”秋菊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震!毒箭狠狠钉入了她本就受伤麻痹的左肩胛!剧痛伴随着熟悉的冰冷麻痹感瞬间席卷全身!她再也支撑不住,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手中的鬼头刀“哐当”一声砸在沙地上!
“秋菊姐!”绿竹发出凄厉的尖叫!
塔楼上,三个如同鬼魅般的黑狼卫身影显现,冰冷的弩机再次对准了下方!这一次,他们的目标,锁定了倒地的秋菊和摔在断墙后的吴晴!斩草除根!
就在这千钧一发、避无可避的绝命时刻!
一首蜷缩在断墙下、气息奄奄的夏雨,不知从何处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她猛地抬起头,灰败的脸上那双眼睛却亮得如同燃烧的星辰!她沾满沙尘的手指间,捏着一小撮暗紫色的粉末——正是那要命的“紫血地衣粉”!
“趴下!闭气!”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如同破锣!
在塔楼上黑狼卫扣动弩机的刹那!夏雨将手中那撮粉末狠狠抛向吴晴和秋菊身前不远处一堆被风吹来的枯草败叶!同时,她抓起手边一块风化的碎石,用尽最后的力气砸向那堆枯草!
“轰!”
奇异的紫色毒烟再次爆开!虽然范围远不如驿站那次,却足以在吴晴和秋菊身前形成一道短暂的、致命的屏障!
塔楼上的黑狼卫显然认出了这恐怖的毒烟!他们对同伴在驿站化为腐尸的景象记忆犹新!扣动弩机的手指瞬间僵硬,下意识地后退闪避!
就是这瞬间的迟滞!
“呜——!!!”
一阵沉闷的、如同远古巨兽苏醒般的轰鸣,毫无征兆地从荒漠深处滚滚而来!紧接着,是大地剧烈的、令人站立不稳的震颤!
沙暴!百年不遇的、遮天蔽日的黑沙暴!如同连接天地的巨大黑色幕墙,裹挟着毁灭一切的狂暴力量,正以排山倒海之势,朝着古城废墟的方向,疯狂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