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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夜色浸透营帐时，篝火堆里的胡杨木正爆出噼啪声响。
蒙恬用佩刀挑着半扇羊腿翻转，油脂滴在炭火上腾起青烟，混着孜然与盐粒的香气，将帐内羊皮地图的霉味压下几分。
扶苏撕下条羊肋肉，指腹蹭过焦脆的外皮时，瞥见李斯捏着羊胛骨的手在发抖——那只常年转动玉扳指的手，此刻正将骨头上的肉丝剔得干干净净，像在打磨一件玉器。
“当年在上郡屯田，”蒙恬忽然开口，刀尖敲了敲烤得流油的羊尾，
“士卒们最爱把羊油抹在弓箭上，说能防虫蛀。”
他说话时，目光却瞟向李斯面前堆起的骨头——那堆白骨摆得整整齐齐，唯独羊眼骨被碾成了粉末。
扶苏将烤好的羊肝递给李斯，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昨夜，扶苏和蒙恬并未追上远去的信鸽，可今早接到亲卫的禀报，在李斯帐中，发现了并未燃尽的赵高私信，信中胡亥登基己被燃烧殆尽，只剩下一缕墨迹还能辨认。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甲胄由远而近的声响，一名斥候浑身是汗的将一封丝帛交到李斯手中。
帛角还缠着根金黄的车帘穗——正是始皇帝御驾独有的流苏。
丝帛上用秦书潦草写着：“沙丘平台宫，车驾己至，中车府令……”
字迹在“令”字处戛然而止，血渍浸透帛面，晕开的形状恰似一枚裂开的玉扳指。
篝火突然爆出个火星，落在李斯面前的羊骨堆上。
李斯盯着那堆白骨，喉结滚动着，终于将那句卡在喉咙里的话吐出来：
“陛下的车驾……怎么比预计的早到了十天”
他说这话时，扶苏注意到他袖中的玉扳指正在急速转动，在火光下划出刺目的弧光，如同当年焚书令下，咸阳宫前跳跃的火舌。
扶苏盯着丝帛上“沙丘”二字，想起史书中沙丘之变，顿时手心里全是汗。
蒙恬急的用拳头把案几捶得咚咚响，
“丞相！再拖下去陛下就要进赵高的狼窝了！您倒是说句话啊！”
李斯的胡须抖了抖，手里的玉扳指转得飞快：
“蒙将军可知，陛下车架旁的郎中令己是赵高心腹？若此时派兵，赵高必借‘清君侧’之名坐实公子谋反！”
扶苏抬眼撞上李斯瞬间绷紧的眼皮，冷静的说道：
“丞相，真的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眼睁睁看着那阉人把陛下做成傀儡？然后假传圣旨再来处死我们？”
扶苏起身，拿起一旁的佩剑：
“若丞相实在无法抉择，那我只有带领边关蒙家军强行救驾，等我清君侧成功后，那丞相你..”
扶苏没有说完，而是冷冷的盯着李斯。
李斯的扳指“咔嗒”一声卡在指节间，眼神黯淡。
“丞相，您还在等什么？”蒙恬的佩剑磕在脚边，发出清脆的金属响。
“难不成真要等陛下咽了气，咱们再举兵清君侧？到时候天下人只会说我们是反贼！”
帐外突然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梆——梆——”两声，像是砸在人心口。
李斯看了看扶苏又看了看蒙恬，突然伸手扯过烛台，把火苗按灭。
顿时营帐内漆黑一片，就听蒙恬将佩剑拔出瞬间，扶苏按住了他。
黑暗里，李斯的声音像是从地底冒出来的：“公子之前给老臣说的，若您成功，仁政，法治可当真？”
“君无戏言”扶苏肯定的回答道。
李斯沉默良久，黑暗中传来布料摩擦声，他的手突然搭上扶苏肩膀：
“公子可知，当年老夫幼时在学堂内啃窝头时，心里想的是什么？”
不等扶苏回答，又重重叹了口气，“是‘得遇明主，一展抱负’。可如今……”
他的手突然攥紧，像是要把多年的郁气都捏碎：
“入秦为相，在咸阳宫廊下刻‘书同文’的诏书，心里还念着稷下学宫的杏花开了没有…….谁曾想，奸臣当道，赵高那阉人拿着陛下的玉玺盖毒诏时，臣眼睁睁看着当年力保的典籍被当成火引子。”
李斯捏着案头冷透的羊骨，指节碾过骨缝间的焦肉，羊骨在他掌心碎成齑粉，混着血沫洒在狐裘上。
“当年想做治世能臣，如今却要在奸臣刀下，苟延残喘只为寻得一丝生机。”
他突然咳出一口血，溅在膝头的玉扳指上，眼神空洞的望着帐外。
蒙恬突然伸手按住扶苏的肩膀，掌心的老茧隔着布料都硌得扶苏肩膀生疼：
“公子，末将恳请您下令。”
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末将愿率三千死士，扮成商队混进沙丘，就算是把赵高的老巢翻个底朝天，也要把陛下救出来！”
扶苏抬头看向帐外的星空，北斗七星明明灭灭。
“好。”扶苏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冷静。
“蒙将军，明日天亮你就点兵。”扶苏转向呆坐地上的李斯，看见他眼中闪过的惊讶。
帐外传来战马嘶鸣，扶苏突然想起民夫老周布满裂纹的手掌，想起孩童塞进蒙恬铠甲的野花。
李斯盯着扶苏看了许久，突然弯腰捡起地上的烛台，用袖口擦去眼角泪痕，起身走向帐口。
“老臣即刻返回咸阳，咸阳内部，老夫会把事办妥。公子——”
他在帐帘处停顿，声音轻得像是叹息，“若陛下……咳咳，若陛下药石无灵，您须得做好万全准备。”
帐帘重重落下，蒙恬突然伸手按住我肩膀，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按进地里：“公子，您真信李斯？万一他……”
“不信也得信。”盯着案上的沙盘，指尖划过“沙丘”二字。
想起李斯方才眼底的泪光，“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赵高若掌权，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
“蒙将军，”扶苏握紧蒙恬的手腕，不自觉摸到他脉搏跳动得极快。
“等救出父皇，你我便向天下人公布赵高的罪状。若父皇……”
“若父皇龙御归天，我便以虎符调兵，清君侧，正朝纲。”
蒙恬突然单膝跪地，甲胄砸在地上发出闷响：“末将誓死追随公子！”
扶苏伸手扶起他，触到他铠甲下的绷带——那是上次抗匈时留下的箭伤。
“先别急着表忠心。”扶苏扯出抹笑，却比哭还难看，
“明天，我们有的是硬仗要打。”
帐外传来士兵整队的脚步声，“一二一”的口令声穿透晨雾。
这一局，扶苏不仅赌上了自己的性命，还赌上了大秦正义之师所有人的性命，所以扶苏知道，他不能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