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子谦闭着眼靠在椅背上,眉头紧锁。心口那沉甸甸的坠痛感并未因离开竹里馆而减轻,反而随着车辆的颠簸,搅得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更让他烦躁的是,鼻尖似乎总萦绕着若有似无的…一丝清凉?像是幻觉,又像是真实。
每一次微弱的捕捉,都像细针扎在他的神经末梢,引动地牢的可怖回忆。
林薇儿缩在另一侧的车门边,几乎将自己嵌进角落,努力降低存在感。
她低着头,长发垂落遮住大半张脸,只有紧抿的唇线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着“恐惧”。
她始终在观察着花子谦,在无人窥见的阴影里,她的嘴角却极其细微地向上勾起。
花子谦每一次无意识的皱眉、每一次身体因幻嗅而产生的细微紧绷,都清晰地落入她的感知。
他越烦躁,越惊疑不定,越无法摆脱那莫须有的味道带来的折磨,她就越能感受到一种冰冷的、扭曲的快意。
畜生…好好享受吧…
她在心底无声地诅咒,不是喜欢折腾自己么,这才是开胃小菜呢…
海崖度假村坐落在嶙峋的黑色礁石之上,首面着咆哮的靛蓝色大海。
狂风卷着咸腥的海水气息,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脸上。
花子谦站在悬崖餐厅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下方惊涛拍岸的壮观景象。
管家ai预定好的顶级海鲜盛宴己经上桌——帝王蟹腿如同红宝石,蓝鳍金枪鱼大腹泛着的油光,海胆黄澄澄如同凝固的阳光。
然而,面对这极致的美景与美食,花子谦突然就毫无胃口了。
心口那块空洞像一块冰冷的铅,沉沉地坠着,吸走了他所有的感官活力。
更糟的是,海风带来的强烈腥咸气息,混合着餐厅里若有似无的某种清洁剂的味,明明是柠檬味竟诡异地又在他脑海中再次勾连起那股…薄荷的冰凉!
“damn!”花子谦猛地将碗砸在厚重的玻璃窗上!发出破碎的巨响!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餐厅里其他几桌为数不多的客人,也吓得侍者差点摔了盘子。
林薇儿更是“啊”地惊叫一声,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站起,纯黑的眼睛里满是真实的惊惶。
保镖瞬间肌肉绷紧、手按向腰间,查明声音来源后,停止了行动。
“花先生!您…您怎么了?”她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却是摆出那副想靠近又不敢的模样。
花子谦胸膛剧烈起伏,眼球布满血丝,死死盯着窗外翻腾的海浪,仿佛那海浪就是撕扯他灵魂的混乱漩涡。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控感。
美食失去了诱惑力,美景变得苍白,连发泄愤怒都显得徒劳。
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为什么?
那沉甸甸的空洞感和无时无刻被窥伺的恐惧,像两只看不见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烦…烦死了!”他低吼着,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暴躁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脆弱。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桌精致却令他作呕的食物,也不再理会林薇儿和旁人惊愕的目光,像一头受伤的困兽,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餐厅。
他的本能,他需要离开这里!这该死的地方、该死的人、该死的味道…一切都让他窒息!
林薇儿连忙小跑着跟上,姿态依旧温顺惶恐,她纯黑的眼眸深处,那欣喜的扭曲透露着满满的幸灾乐祸。
花子谦那副濒临崩溃、连美食都无法慰藉的狂躁模样,正是她精心炮制的毒药开始侵蚀他核心的标志。
“崩溃吧…再崩溃一点…”她无声地催促着。
“当你引以为傲的感官享受都失去魔力…当你连愤怒都显得苍白无力…你还能抓住什么?
“除了我赐予你的恐惧与爱…你一无所有…”
花子谦没有回房间,而是让保镖驱车,漫无目的地沿着海岸线疾驰。
他降下车窗,让猛烈到几乎让人窒息的海风灌满车厢,试图吹散脑中那该死的幻嗅和混乱。
车最终停在一处偏僻无人的黑石海滩。花子谦推门下车,踉跄着走向翻涌着白沫的海浪边缘。
保镖们远远地站着,警惕地观察着。
林薇儿也下了车,却不敢靠得太近,只是裹紧了单薄的披肩,站在一块巨大的礁石旁,默默看着那个站在海浪边缘、背影透出无尽狂躁与茫然的身影。
花子谦看着咆哮的大海,心口那块空洞似乎被海风灌满,却依旧冰冷沉重。
昨晚梦中那道将他从混乱漩涡中短暂拉出的白光,突兀的出现,伴随着强烈的负面情绪…还有那句“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他喃喃自语,声音被海风撕碎,“我他妈怎么不好了?!是这个世界!是这些NPC!都在跟老子作对!”
他猛地弯腰,抓起一块被海浪冲刷得圆润的黑石,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大海!
石头在空中划出一道无力的弧线,瞬间被汹涌的浪涛吞没,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就像他此刻的愤怒,在无边的混乱和内心的空洞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可笑。
一种巨大的疲惫感,混合着深不见底的恐慌和那沉甸甸的空洞,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没顶而来。
他腿一软,竟颓然跌坐在冰冷潮湿的沙滩上,溅起细碎的黑沙。
他双手插进头发里,用力撕扯着,仿佛这样就能将脑子里那些尖叫的声音、混乱的画面、冰冷的气味统统扯出来。
林薇儿远远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个曾经不可一世、只会对别人施暴的男人,此刻像个迷路的孩子般瘫坐在冰冷的海滩上,被自身无法理解的痛苦彻底击垮。
她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过去,高跟鞋陷入湿软的沙子里。
海风吹起她的长发和裙摆。
她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没有像往常一样蹲下或靠近,只是静静地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阳光从她身后照来,给她周身镀上一层模糊的光晕,却让她的脸陷在逆光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花先生…”她的声音很轻,被海风裹挟着,飘忽不定真人,带着一种刻意放空的平静,像在念诵一段古老的、意味不明的祷文。
“…海浪的声音…您听到了吗?”
花子谦没有抬头,身体依旧在细微地颤抖。
林薇儿继续说着,声音如同梦呓,又像是某种古老的咒语,精准地切入他此刻的混乱与空虚:
“它们来了…又走了…拍碎了石头…带走了沙子…什么都不留下…也…什么都不在乎…”
“您看…像不像…您心里的那些声音?那些画面?那些…害怕的东西?”
“它们很吵…很凶…像要撕碎您…对吧?”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共情般的理解,却冰冷得没有温度。
“可是啊…您看这大海…它被撕碎过无数次了…每一次浪头打下来…它都好像要碎了…但下一刻…它又在了…它永远在那里…”
“您也可以…像大海一样…”
“让那些东西…来…然后…让它们走…”
“它们伤不了您…只要您…别抓着它们不放…”
“试着…松开手…花先生…”
“让它们…像海浪一样…退下去…”
“只留下…这片沙滩…这片海…还有…”
她的声音在这里微妙地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力量,然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轻轻吐出:
“…还有…我在这里。”
海风呼啸,浪涛轰鸣。
花子谦依旧埋着头,但撕扯头发的手指,不知何时,微微松开了些许。
林薇儿的话,像冰冷的丝线,缠绕着他混乱的意识。
大海的比喻,带着一种残酷的真实感,击中了他此刻被反复“撕碎”的体验。
“让它们走”…这简单的几个字,在混乱的漩涡中,竟诡异地投射出一丝…虚假的出路?
更重要的是,那句“我在这里”。
在经历了自身无休止的混乱后,这句看似简单的宣告,在花子谦极度孤立和恐慌的此刻,像一根带着倒刺的浮木,精准地卡进了他灵魂的裂缝。
他需要抓住什么。即使知道那可能是毒药。
他依旧没有抬头看林薇儿,但身体那无法控制的颤抖,似乎…减弱了那么一丝丝。
一种沉重只有麻痹性的依赖感,如同冰冷的海水,开始缓慢地浸透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林薇儿站在逆光的风中,纯黑的眼眸如同两口深井,倒映着海滩上那个蜷缩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