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沈侧妃院里的青竹还挂着霜。
苏念棠正歪在廊下的软榻上打哈欠,林若兰捧着个暖手炉凑过来:"娘娘,沈侧妃那边的小丫鬟送东西来了,说是两只肥鹅补身子的。"
"补身子?"苏念棠捏着蜜枣的手顿了顿,眼尾都没抬,"她倒记挂着我这闲人。"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扑棱棱的鹅叫声。
两个粗使婆子抬着竹笼进来,笼里两只雪鹅正伸着长颈啄笼条,鹅喙泛着冷白的光,见了人偏过头去,眼珠滴溜溜转得凶。
苏念棠支起身子指尖敲了敲笼栏。
左边那只鹅突然扑腾翅膀,羽毛扫得竹条噼啪响倒把婆子吓得踉跄。
她低笑一声:"这鹅倒是有意思,毛色发亮,眼神却有点凶——比咱们府里某些人还凶些。"
林若兰立刻会意俯身查看笼底的红绸帖子。
沈侧妃的字迹端秀,写着"闻世子妃有孕,特选良种雪鹅,补身养气"。
她悄悄扯了扯苏念棠的衣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前日李嬷嬷的事,老夫人房里的周妈妈昨儿还往沈侧妃院儿里去了两回。"
苏念棠漫不经心地理着袖口的银线,指节在软榻扶手上轻轻叩了两下:"既送来了,总不好拒着。"她抬眼对婆子道,"送去小厨房后院养着吧,让张婶子每日喂两把碎米——可别饿着它们。"
竹笼被抬走时,鹅叫声渐远。
林若兰望着那抹白影,忽然压低声音:"娘娘,我瞧着这鹅......怕不是来补身的。"
"补身是假,补局是真。"苏念棠重新靠回软枕,嘴角勾出半分笑意,"且看它们能闹出什么动静。"
月上柳梢时,东院的宁静被一阵狂乱的鹅鸣撕破。
苏念棠正歪在妆台前让林若兰梳头,忽听得后窗传来"嘎嘎"的尖叫像是被什么惊着了。
她手一抖,螺子黛在镜面上划出道青痕:"去看看。"
林若兰刚掀开门帘,就见巡夜的侍卫打着火把冲过来:"世子妃!
小厨房后院的鹅突然疯了似的叫,我们追着动静过去,逮着个翻墙的!"
苏念棠披了件斗篷跟过去,月光下,小厨房后院的竹笼倒在地上,两只鹅正扑腾着翅膀追啄一个缩成团的小厮。
那小厮穿着灰布家丁服,可腰间系的是靛蓝汗巾——侯府家丁的汗巾该是月白的。
"搜他。"萧承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不知何时到了,玄色大氅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手里提着柄未出鞘的剑。
侍卫扯住小厮的胳膊一翻,一包深褐色粉末"啪"地掉在地上。
苏念棠蹲下身,捻起一点放在鼻下嗅了嗅,眉峰微挑:"断肠草粉。"
"说,谁指使的?"萧承煜的剑穗扫过小厮的脸,寒刃擦着他耳尖划过。
小厮抖得像筛糠,哭嚎着道:"是、是沈侧妃院里的崔妈妈!
她说往鹅食里撒点这个,鹅吃了犯病,就能说是世子妃苛待......"
"住口!"林若兰一声低喝,猛地扯住苏念棠的衣袖。
苏念棠垂眸看她,见她眼神示意——那包药粉边缘沾着星点暗红像是蹭过什么带颜色的东西。
"把人押去柴房,找个稳当的嬷嬷看着。"苏念棠站起身,指尖轻轻抚过鹅笼上的抓痕,"林姐姐,去把张婶子的鹅食罐子拿来。"
天刚擦亮,太医院的王院正就被请进了东院。
他捏着鹅食里筛出的碎末,瞳孔微缩:"这确是断肠草,磨得极细,混在碎米里难辨。
好在鹅的食量大,这点分量毒不死,倒把投毒的惊出来了。"
"劳烦院正再看看这个。"苏念棠将那包药粉推过去,"这粉末边缘的红,可是朱砂?"
王院正凑近闻了闻,点头道:"正是。
沈侧妃院里常用朱砂抄经,崔妈妈房里的妆匣我见过,盒底总沾着朱砂粉。"
林若兰在旁插了句:"昨儿我去库房领冬炭,见沈侧妃的人领了三回药材——说是驱虫用断肠草,可这东西有毒,哪能用这么多?"
苏念棠眼尾微挑,转向萧承煜:"世子可还记得,上月老夫人让各院报药材账?"
萧承煜立刻明白命人取来账册。
苏念棠翻到沈侧妃名下的记录,指尖停在"断肠草"一栏:"每月两钱驱虫是常理,她却领了八钱——多出来的六钱,怕都用来配这毒粉了。"
她将账册、药粉、小厮的供词一并收进檀木匣,抬眼时目光清亮:"该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老夫人房里的檀香比往日更浓。
苏念棠将檀木匣放在炕桌上时,沈侧妃正跪在软垫上抹眼泪:"老夫人明鉴,奴婢哪敢做这种事?
定是有人陷害......"
"陷害?"萧承煜将小厮的供词拍在案上,"他说崔妈妈给了他五两银子,还说'若事败只提沈侧妃'——崔妈妈可是你院里的老人?"
沈侧妃的指甲掐进掌心,面上却仍带委屈:"崔妈妈前日还说要给我绣肚兜......"
"肚兜?"苏念棠忽然笑了,从匣里取出个油纸包,"这是崔妈妈房里搜出的,她给你的'肚兜'里塞的,怕不是朱砂,是断肠草粉吧?"她转向老夫人,"孙媳本不想把事闹大,可这鹅要是真吃出个好歹,传出去说是侯府苛待孕妾......"
"够了!"老夫人拍着炕桌咳嗽,翡翠念珠在指节间勒出红痕,"沈氏,你身为侧妃,不思帮衬嫡妃,倒生这些歪心思!"她喘了两口气,"去偏院闭门思过,没我的话不许出来!"
沈侧妃瘫坐在地眼泪砸在青砖上。
苏念棠扶着林若兰起身,经过她身边时顿了顿:"侧妃若真想补身,往后我让小厨房每日送碗银耳羹——可别再让鹅替你尝毒了。"
出了老夫人院子,萧承煜落后半步跟着突然低笑出声:"你懒是假,心细是真的。"
苏念棠回头看他,晨光里他眼尾的细纹都暖了:"我本不想争什么可有人总爱往火坑里跳。"
贴身丫鬟小桃裹着斗篷溜出门,绕过巡夜的侍卫,钻进巷口的马车。
再回来时,她怀里多了封密信,信封上的梅花玉印在月光下泛着幽光——与前日老夫人房里那枚分毫不差。
春末的风己带了暖意苏念棠站在廊下晒账本。
林若兰捧着新收的租契过来,忽然道:"娘娘,前日库房的老周头说去年冬天的棉账好像有点不对......"
苏念棠捏着算盘的手顿了顿望着院外抽芽的柳枝笑了:"那就晒一晒——省得捂出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