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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后初晴的听雪园里，梅枝上的积雪簌簌落进青瓷冰裂纹花盆，赵玉蓉的笑声裹着梅花香撞进游廊："老夫人您瞧，这株绿萼梅开得正好，我特意留着等念棠姐姐来赏。"
苏念棠扶着春桃的手跨过高高的门槛，鼻尖先触到清甜的梅香。
她孕期畏寒，裹着件月白狐裘，发间只别了支翡翠小簪——倒不是刻意低调，实在是晨起时雪团儿扑上来，把金步摇勾到妆奁缝里，春桃翻了半天才找到，她却懒怠再戴："就这么素着吧，省得压得脖子酸。"
此时见赵玉蓉迎上来，她弯了弯眼："郡主这园子比我昨日来瞧时更热闹了。"目光扫过廊下围坐的女眷——有吏部侍郎夫人、左都御史家的三姑娘，还有沈侧妃。
那沈氏正端着茶盏，指尖扣着茶托，指节泛出青白，见她望过来，垂眸抿了口茶，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
"哎呀！"
一声惊呼刺破梅香。
紫菱举着空了的锦盒跌坐在地，盒底还沾着半片碎梅瓣："沈姐姐的珠钗！
方才还在盒里的，怎么就不见了？"
众人围拢过来。
那锦盒是沈侧妃方才特意拿出来的，说是要给赵郡主看祖传的"并蒂莲"珠钗——金丝缠就的并蒂莲，花瓣上各嵌着粒鸽血红宝石，晨光透过窗纸照进来，能在地上投出两团小火焰。
此刻锦盒里空落落的，倒衬得那抹红更灼眼。
"谁最后碰过这盒子？"赵玉蓉拧着眉蹲下身，"紫菱你不是一首守着吗？"
"奴婢方才去给沈姐姐续茶，就离开片刻......"紫菱绞着帕子，眼尾偷偷扫过苏念棠，"可园中除了各位夫人小姐，就只有世子妃没戴首饰......"
话未说完，众人的目光便唰地聚过来。
苏念棠垂眸看了看自己素净的鬓角——确实，满院珠环翠绕，她这一头乌发里只簪着支翡翠小簪，倒像块白绢落在彩缎堆里。
沈侧妃扶着丫鬟的手站起来，指尖轻轻抚过空锦盒："我原想着，世子妃素日最是低调，许是怕比了旁人的首饰。
却不想......"她尾音轻颤，倒像是受了天大委屈，"这珠钗是我母亲临终前塞给我的，原也不值什么，只是......"
"这是什么？"苏念棠歪了歪头，声音里裹着点懒洋洋的笑，"沈侧妃是想说，我因喜欢这珠钗所以偷了去？"
廊下霎时静得能听见雪落的声音。
沈侧妃的脸腾地红了，刚要开口，苏念棠己扶着春桃坐下，雪团儿"喵"地跳上她膝头："我懒，懒得解释。
不过我倒记得，去年三月十五，库房收过一批外院送来的珠宝。"她抬眼看向老夫人，"其中是不是有沈侧妃这枚'并蒂莲'？"
老夫人的拐杖在青石板上敲了敲："春桃，去把那年的入库账册拿来。"
春桃应了一声小跑着去了。
苏念棠摸出块蜜枣含在嘴里，甜津津的滋味漫开时，账册己捧到面前。
她翻了两页，指尖停在一行小字上："三月十五，外院赵德全呈沈侧妃所赠珠钗一枚，红宝石并蒂莲，己入库房。"她把账册转向老夫人，"既是入了库的东西，怎么会平白无故在沈侧妃手里？
又怎么会突然遗失？"
沈侧妃的指甲掐进掌心："那是我后来又要了回来......"
"要回来的东西，可曾登过出库账？"苏念棠歪头看她，"侯府规矩，库房进出皆有记录，沈侧妃不会连这个都忘了吧？"
老夫人的脸色沉了下来："去把王九思叫来。"
王九思是账房副手，此刻跑得额头冒汗，进了门就对着老夫人作揖："老夫人，小的......"话未说完，突然瞥见苏念棠手里的账册，喉结动了动，额角的汗珠子啪嗒掉在青石板上。
林若兰不知何时站在廊柱后，她是老夫人请来的医女，此刻眯了眯眼——王九思的右手背有新鲜的墨渍，指缝里还沾着碎纸片像是刚撕过什么。
"王九思，去年三月十五的出库记录呢？"老夫人的拐杖尖点着地面。
"这......这......"王九思的舌头突然打了结，"许是......许是记错了日子？"
"记错日子？"苏念棠漫不经心拨弄着雪团儿的耳朵，"那前儿我让春桃查的冬炭账，你说'记在十月初七'，可实际上十月初七下了场大雪，炭车根本进不了城。
王副管记性这么差倒该去查查账房的旧本子。"
王九思的脸瞬间煞白。
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萧承煜掀开门帘进来，身上还带着冷风，玄色大氅下摆沾着雪粒："听说有人在查账？"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苏念棠身上，声音软了些，"可还累？"
苏念棠摇了摇头。
萧承煜便转向王九思："方才我派去账房的人说你躲在偏房烧纸。
烧的什么？"
王九思"扑通"跪在地上，额头磕得青石板咚咚响："小的该死！
是沈侧妃让小的改账......赵德全赵管事说，只要把那枚珠钗的出库记录抹了，就给小的五十两银子......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实在是......"
"住口！"沈侧妃尖叫一声，鬓边的珍珠步摇乱颤，"你胡说什么！"
"沈侧妃别急。"萧承煜扯了扯袖口，"我让人去库房搜了。"他冲外头挥了挥手，两个家丁押着刘二娘进来，刘二娘怀里还抱着个檀木匣子——打开来，那枚"并蒂莲"珠钗正躺在红绸上，宝石在阳光下泛着妖异的光。
刘二娘抖得像筛糠："是赵管事让奴婢把珠钗藏在库房夹层的，说等世子妃被指认了，再......"
"够了！"老夫人的拐杖重重砸在地上，"好个沈氏，好个赵德全！
当这侯府是你们的私宅么？"
沈侧妃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廊柱上："这都是误会！
定是有人陷害我......"
"我懒，懒得记仇。"苏念棠站起身，手轻轻搭在小腹上，"可若是有人把主意打到我孩子身上......"她扫过沈侧妃，又看向老夫人，"方才翻账册时，我还瞧见去年八月的绸缎进项少了三十匹。
老夫人，侯府的账怕该好好查查了。"
萧承煜目光一凝："明日起，外院所有账目由我亲自核查。"他走到苏念棠身边，将她的狐裘往紧里拢了拢，"至于沈侧妃......"他顿了顿，"罚闭门思过半月，没有老夫人允准，不许出院子。"
沈侧妃的嘴唇哆嗦着终究没说出话来。
赵玉蓉悄悄拽了拽苏念棠的袖子，小声道："念棠姐姐好厉害。"苏念棠笑了笑，目光却落在窗外——雪又开始下了，细雪裹着梅香飘进来，落在她手背上，凉丝丝的。
深夜，赵德全的书房里烛火忽明忽暗。
他捏着封密信，信纸上的字力透纸背："苏念棠孕期过目不忘，前日见她翻半本账册竟能说出其中三处错漏。
此人若查账，外院二十年来的手脚必露。
不可留。"
赵德全的指节捏得发白，烛火映得他眼底泛着青："找几个利索的，明日......"他突然顿住，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后日吧。
等她查账查得入了神......"
此时，苏念棠的院子里，春桃正把一摞账册搬上案头。
苏念棠捏着蜜枣望着那堆泛黄的纸页轻笑："春桃，把近五年的账册都找出来。
我倒要看看，这侯府的账，到底烂到什么地步了。"
雪光透过窗纸照进来，落在"乾隆二十三年"的账册封皮上将那几个字映得发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