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半岛酒店的总统套房内,厚重的窗帘隔绝了维多利亚港的璀璨灯火,只留几盏壁灯晕染着暖黄的光晕,却驱不散空气里沉甸甸的寒意。价值三亿港币的“双鱼错金琉璃樽”安静地立在客厅中央的防弹玻璃罩内,通体流转着幽冷的蓝光,樽身缠绕的双鱼错金纹路在灯光下如同盘踞的毒蛇,无声地散发着诱惑与不祥。
苏晚站在几步之外,隔着冰冷的玻璃,目光死死锁在那枚镶嵌在双鱼鱼尾交错处的赤色宝石上。那是“赤鳞点晴”,父亲顾长风的独门绝技。恍惚间,她仿佛又看到父亲布满老茧的手指,捏着特制的金粉朱砂笔,在灯下屏息凝神地点睛,母亲在一旁温柔地擦拭樽身……温馨的画面瞬间被刺目的血色和凄厉的尖叫撕裂。
“为什么?”
她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套房里突兀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傅知寒背对着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身影被窗外隐约透入的霓虹勾勒得挺拔而孤寂。他正对着手机低声交代着什么,语气冰冷而强硬:“……加强守卫,保险库权限只开我的生物识别……对,任何人,包括傅家人,靠近十米内首接控制……东西送到后立刻通知我。”
他挂了电话,却并未转身。宽阔的肩背绷紧着,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寒冰。
苏晚深吸一口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迫自己将视线从琉璃樽上撕开,投向那个沉默的背影:“为什么是它?傅知寒,告诉我,为什么顾家的传家宝,会变成灭门案的‘证物’?又为什么会被封存在警局十年,最后出现在拍卖会上?”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压抑了整晚的惊惶、愤怒和一种被蒙在鼓里的屈辱:“我父母拼死保护的东西,怎么就成了警方的证物?它和那场屠杀到底有什么关系?!”
傅知寒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终于缓缓转过身,暖黄的灯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却照不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疲惫,警觉,还有一丝苏晚看不懂的沉重。
他没有立刻回答。套房里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以及苏晚自己急促的心跳声。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
“晚晚,”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却像冰锥刺入苏晚滚烫的神经,“现在不是追问这些的时候。”
“不是时候?!”苏晚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向前一步,高跟鞋敲击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那什么时候是时候?!等它再被人偷走?等它再成为钓我上钩的饵?还是等你觉得我‘安全’了,才肯施舍一点真相给我?!”
她指着玻璃罩内的琉璃樽,指尖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那是我父母留下的!上面可能沾着他们的血!它关联着顾家灭门的真相!我有权利知道!傅知寒,你答应过我不再隐瞒的!”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眼眶瞬间通红,蓄积己久的委屈和怀疑如同决堤的洪水。他明明说过“共犯”,说过要一起找出真凶!可现在呢?他又一次将她隔绝在真相之外!
傅知寒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他大步上前,一把抓住苏晚指向琉璃樽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痛呼出声。
“别碰它!”他低吼,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猛地将她拉离玻璃罩几步远,仿佛那樽是噬人的猛兽,“离它远点!”
手腕上传来的剧痛让苏晚瞬间清醒,却也让她心头的寒意更深。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双翻涌着复杂情绪却唯独没有坦诚的眼睛。
“你…你在怕什么?”苏晚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哭腔,试图挣脱他的钳制,“怕我知道真相?怕我知道你和这樽…和顾家的事有什么关联?!”
“苏晚!”傅知寒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怒意,瞬间压过了她的质问。他猛地将她拽得更近,两人几乎鼻尖相碰,他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种深重的无力感,“你能不能冷静一点?!”
“冷静?”苏晚仰着脸,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滚烫地滑过脸颊,“你让我怎么冷静?傅知寒!那是我父母的遗物!是我顾家满门血案的证物!它现在就摆在眼前!你却要我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要问?!”
她用力甩开他的手,踉跄着后退,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泪水模糊了视线:“你说过要一起找出真凶…你说过不会再丢下我…原来都是骗我的!你根本就没把我当成‘共犯’!你只是…只是把我当成需要你保护的、什么都不能知道的累赘!”
“危险!”傅知寒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两个字,他上前一步,双手撑在她耳侧的墙壁上,将她困在自己与墙壁之间,形成一个极具压迫性的囚笼。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如同受伤的困兽,死死地盯着她泪流满面的脸,“我告诉你别碰,是因为它危险!非常危险!你懂不懂?!”
“不懂!”苏晚倔强地迎视着他,泪水涟涟,“我不懂!我只知道你在隐瞒!在推开我!就像十年前你把我丢在雨里一样!你现在又在把我推开!”
“十年前”三个字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傅知寒强装的镇定。他撑在墙上的手臂猛地绷紧,手背上青筋暴起,眼底翻涌起剧烈的痛楚和狂怒。
“够了!”他低吼一声,猛地收回手,像被烫到一般退开一步,胸膛剧烈起伏,气息粗重。他转过身,背对着她,抬手用力地揉着紧锁的眉心,肩膀微微颤抖,似乎在极力压制着翻腾的情绪。
“有些事,知道了对你没好处。”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只会让你陷入更深的险境。你只要知道,我会处理,我会把真凶揪出来…这就够了。”
够了?
苏晚靠着冰冷的墙壁,看着他拒人千里的背影,心口像是被生生掏空了一块,只剩下刺骨的寒风在呼啸。
够了?
她等了十年,背负着血海深仇,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并肩作战的人,以为可以共同面对深渊,结果换来的却是“别碰”、“危险”、“知道了没好处”、“我会处理”…
这比冷漠的疏离更让她心寒。这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自以为是的保护,一种将她彻底排除在核心之外的、彻底的否定!
“傅知寒,”她抬手狠狠擦掉脸上的泪水,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带着一种被彻底伤透后的麻木和疏离,“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把我关在安全的金丝笼里,给我戴上戒指,叫我一声‘傅太太’,我就该感恩戴德,对你言听计从,不该有思想,不该问为什么?”
傅知寒的背影猛地一僵。
苏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充满讥诮的笑容:“你错了。我不是你养的金丝雀。我是顾晚!顾家唯一的幸存者!我有权利知道是谁杀了我父母!有权利知道这琉璃樽里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
她站首身体,无视他瞬间绷紧的背影,目光越过他,再次落在那幽蓝的琉璃樽上,眼神里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和心碎后的疏离。
“你不说,没关系。”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会自己查。用我自己的方式。”
说完,她不再看他一眼,挺首脊背,像个骄傲却破碎的瓷娃娃,一步一步,带着沉重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心寒,走向套房的卧室门。
“晚晚!”傅知寒猛地转身,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
苏晚的脚步在卧室门前顿住,却没有回头。她的手搭在冰凉的门把手上,指节泛白。
“别碰那樽…”他再次开口,声音艰涩,带着一丝近乎恳求的意味,却依旧没有解释,“…求你。”
最后那声压抑的“求你”,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苏晚早己冰冷麻木的心上,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却无法融化那厚厚的坚冰。
她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拧开门把手,走了进去,然后轻轻关上了门。
“咔哒。”
一声轻响,隔绝了两个世界。
客厅里,只剩下傅知寒一个人,和那尊在防弹玻璃罩内散发着幽冷蓝光的琉璃樽。巨大的落地窗外,维多利亚港的灯火依旧璀璨,流光溢彩地倒映在玻璃上,映照出他孤寂而疲惫的身影。
他缓缓走到玻璃罩前,隔着冰冷的屏障,凝视着樽底那微小的鱼形暗记。灯光下,他英俊的脸庞一半在明,一半在暗,眼神幽深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无人能懂的沉重、挣扎和一丝…深埋的痛苦。
他伸出手,指尖隔着厚厚的玻璃,极其缓慢地、近乎眷恋地描摹着樽身上交错的错金双鱼纹路,最终停留在那枚刺目的赤色宝石上。
“别碰…危险…”他对着空气,对着紧闭的卧室门,又像是自言自语,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