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皮手术的决定如同沉重的巨石,砸在傅家这潭深不见底的水中,激起的涟漪却带着冰冷的算计。傅老夫人那句“养得起一个瑕疵的继承人”余音未散,苏晚的“嫌疑”尚未洗脱,一纸带着“恩典”与枷锁的命令便落了下来。
“苏小姐,老夫人体恤您与大少爷的情分,也念在您如今无处可去,” 周嬷嬷刻板的声音在静思轩冰冷的囚室里响起,毫无波澜,“特准您移居‘芷兰苑’西厢房,就近‘照料’大少爷术后恢复。一则全了您的心意,二则…” 她刻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眼睛锐利如刀,刮过苏晚苍白的脸,“…便于查清火灾真相期间,您能随时配合问询。”
“照料”?“配合问询”?
苏晚心中一片冰冷。这分明是傅承业和周嬷嬷的连环计!将她这个“嫌疑人”放在重伤昏迷的傅知寒身边,置于更严密的监视之下!一旦傅知寒有任何差池,她就是现成的替罪羊!而所谓的“照料”,不过是让他们更便利地掌控局面,随时可以借机发难。
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在周嬷嬷和两个健壮仆妇的“护送”下,她如同被押解的囚徒,搬离了静思轩,住进了芷兰苑西侧一间布置得还算雅致、却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厢房。厢房与傅知寒所在的主卧仅一廊之隔,门外日夜轮守着傅承业安排的护卫,窗下也时常有仆役的身影晃动。无形的牢笼,换了个更华丽也更窒息的位置。
傅知寒术后的状况,如同史密斯教授预言的残酷。他大部分时间都陷在深度的昏睡或药物导致的昏迷中,脸色苍白如纸,连那层顶级医疗资源修复出的完美肌肤也失去了生气。露在薄被外的脖颈和手臂上,布满了从大腿、取皮后留下的、新鲜的、纵横交错的网状创口,覆盖着渗着淡黄色组织液的敷料,边缘红肿。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遍布全身的伤口,带来持续的剧痛,即使昏睡中,他那英挺的眉宇也时常痛苦地紧蹙着。
芷兰苑主卧成了无菌病房的重地。除了医护人员和特许的周嬷嬷,其他人等闲不得入内。苏晚所谓的“照料”,被严格限定在每日午后的短暂探视时间,且必须在周嬷嬷如同影子般的监视下进行。
此刻,正是午后。浓烈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药膏的苦涩气息,充斥在寂静的病房里。巨大的落地窗垂着厚重的遮光帘,只留一线缝隙,透进些许惨白的天光。傅知寒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如同沉入深海的玉雕,周身连接着各种维持生命和监控体征的仪器管线,规律的“嘀…嘀…”声是房间里唯一持续的声响。他上半身包裹着厚厚的、特殊材料制成的压力敷料,用以固定植皮区域和抑制瘢痕增生,只露出苍白的脖颈、手臂和那张毫无瑕疵却毫无生气的脸。
苏晚端着一个盛着温水的铜盆,里面浸着一块雪白的细绒方巾。她站在床边,动作僵硬而机械。周嬷嬷就坐在靠窗的一张硬木圈椅里,手里拿着一件未完成的毛线活,织针翻飞,发出单调的“咔哒”声。她的眼睛却并未停留在手中的织物上,而是如同两盏冰冷的探照灯,锐利地、一瞬不瞬地落在苏晚的每一个细微动作上。
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绳索,捆缚着苏晚的西肢百骸。她感觉自己像一个控的木偶,在冰冷的监视下,被迫上演一出名为“关怀”的戏码。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那如芒在背的目光,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方巾从温水中捞出,轻轻拧干。
水珠滴落在盆里,发出细微的声响。
苏晚拿着温热的方巾,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靠近傅知寒的脸。她的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距离如此之近,她能清晰地看到他额角渗出的、因疼痛而产生的细密冷汗,顺着他光洁的鬓角滑落,留下一点微亮的痕迹。也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消毒水和一种极淡、极淡的、属于他本身的冷冽雪松气息。
她的动作轻得如同羽毛拂过。温热的方巾小心翼翼地贴上他冰凉的额头,沿着那完美的额际线,极其轻柔地、缓慢地擦拭。避开他挺首的鼻梁,避开他紧抿的、颜色依旧有些淡的薄唇。每一次触碰,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愧疚?是心疼?是面对这沉睡“暴君”时依旧残留的一丝本能畏惧?还有…那被监视下表演的屈辱。
周嬷嬷手中织针的“咔哒”声,如同冰冷的计时器,敲打在苏晚紧绷的神经上。她只想尽快结束这令人窒息的“任务”。
就在她的方巾擦拭过他紧蹙的眉宇,准备移开的那一瞬间——
异变陡生!
傅知寒那只放在薄被外、靠近苏晚一侧的手,原本只是无力地搭在床沿。此刻,那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却毫无征兆地、极其突然地猛地一收!以一种快得惊人的速度和不容抗拒的力道,精准无比地、死死地抓住了苏晚拿着方巾、正欲收回的手腕!
“呃!” 苏晚猝不及防,惊得低呼一声!手腕处传来被铁箍钳住的剧痛!她手中的方巾“啪嗒”一声掉落在床边的铜盆里,溅起一小片水花!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苏晚瞬间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她猛地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只紧紧抓住自己手腕的手!
傅知寒的手很凉,掌心带着薄茧和一丝手术后的虚弱感,但力道却大得惊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清晰地印在她纤细的腕骨上!他的眼睛依旧紧闭着,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阴影,仿佛这剧烈的动作完全出自无意识的、深植于骨髓的本能!
更让苏晚魂飞魄散的是——
“别…走…” 一声极其微弱、模糊不清、带着浓重鼻音和睡梦呓语般的呢喃,艰难地从傅知寒干裂的唇齿间溢出!那声音破碎不堪,如同梦中的呓语,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慌和…执拗的挽留!
“晚…晚…” 紧接着,是更加模糊、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苏晚耳边的两个字!他无意识地收紧手指,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腕骨捏碎!
“晚晚”!
他在昏迷中,在无意识的深渊里,呼唤着她的名字!用尽残存的力量抓住她,哀求她别走!
“轰——!”
苏晚只觉得一股滚烫的血流猛地冲上头顶!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冷静,所有的屈辱和恐惧,在这突如其来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冲击下,轰然崩塌!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在下一秒被投入滚烫的岩浆!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浑身的血液都在奔涌咆哮!
他叫她“晚晚”!不是苏小姐,不是疏离的称呼,而是那个只有最亲近之人才会呼唤的小名!那个在暗室画稿中被反复描摹、在昏迷呓语中刻入骨髓的名字!
周嬷嬷手中织针的“咔哒”声,在苏晚的惊叫声和傅知寒的呓语响起时,戛然而止!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仪器规律的“嘀…嘀…”声,和苏晚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在死寂中疯狂回荡!
苏晚僵在原地,如同被冰封!手腕处被他紧握的灼痛感清晰无比地传来,混合着那声“晚晚”带来的灭顶冲击,让她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脸颊瞬间滚烫如火烧!巨大的羞窘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攫住了她!
周嬷嬷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毛线活。刻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眼睛,如同淬了冰的探照灯,锐利得可怕,死死地盯着病床上两人交握的手,以及苏晚那瞬间失态、满脸通红的模样!那眼神里,充满了洞悉一切的冰冷审视、一丝难以察觉的惊疑,以及…更深的、如同毒蛇般的阴鸷!
“苏小姐,” 周嬷嬷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平板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大少爷这是魇着了。您…还不快把手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