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青石地板上,那把鎏金缠枝莲纹长命锁静静地躺着,在惨淡的月光下流转着微弱而固执的光泽。锁身下的小金铃微微晃动,却如同被扼住了咽喉,发不出一丝声响。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周嬷嬷骤然粗重的呼吸和苏晚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周嬷嬷刻板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那双总是冰冷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长命锁,瞳孔因震惊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贪婪而骤然收缩!她抓着苏晚手腕的力道瞬间加重,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
“顾家的东西!” 她失声低呼,声音带着一丝变调的尖锐,“果然在你手里!”
苏晚痛得倒吸一口冷气,巨大的危机感让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趁着周嬷嬷心神被长命锁吸引的刹那,她猛地屈膝,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向周嬷嬷的腹部!
“呃!” 周嬷嬷猝不及防,闷哼一声,钳制的手不由得一松!
机会!
苏晚如同脱兔般挣脱,根本顾不上捡地上的长命锁,也顾不上去看周嬷嬷瞬间变得狰狞的脸!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必须立刻离开这里!书房!只有那里,可能藏着最后的生机!
她像一道离弦的箭,猛地冲向敞开的房门!
“拦住她!” 身后传来周嬷嬷气急败坏的尖叫!
守在门外的两个婆子被惊醒,睡眼惺忪地试图阻拦。苏晚此刻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和狠劲!她看准一个婆子伸过来的手臂,低头狠狠一口咬了上去!
“啊——!” 婆子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剧痛让她下意识缩手!
另一个婆子被同伴的惨叫惊得一愣神,苏晚己经如同泥鳅般从两人之间的缝隙猛地钻了出去!她头也不回,赤着脚,在冰冷光滑的回廊地面上发足狂奔!身后是周嬷嬷气急败坏的怒吼和婆子们追赶的沉重脚步声!
去哪里?哪里能暂时躲开追捕?哪里能解开长命锁的秘密?哪里能找到对抗真凶的证据?
一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劈入她混乱的脑海——书房!傅知寒的书房!
那里有暗室!有那些画!有“暗室画骨”的指引!那里,或许也是整个傅家唯一一个周嬷嬷不敢、或暂时不能轻易踏足的地方!那里,有傅知寒最后的秘密堡垒!
求生的本能和对真相的渴望化作无穷的力量,驱使着苏晚在迷宫般的傅家宅邸中亡命奔逃!她专挑光线昏暗、人迹罕至的小径和回廊,凭借着之前观察的记忆和对建筑结构的本能理解,如同一道幽灵般穿梭。身后追赶的脚步声和呼喝声时远时近,如同跗骨之蛆。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裂开!冰冷的空气灌入肺叶,带来刀割般的刺痛。脚踝上那枚玫瑰金脚链,随着她剧烈的奔跑发出细碎而急促的“叮铃叮铃”声,在这死寂的夜里如同惊心动魄的警报!
不知奔跑了多久,拐过多少个回廊转角,那扇熟悉的、厚重的、镶嵌着黄铜兽首门环的雕花木门终于出现在前方幽暗的尽头!傅知寒的书房!
身后追赶的脚步声似乎被暂时甩开了一段距离!苏晚不敢有丝毫停顿,扑到门前,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颤抖着手,伸向门锁——是那种老式的、需要特定钥匙才能开启的铜锁!
怎么办?!她没有钥匙!难道功亏一篑?!
就在绝望再次升起的刹那,她的目光猛地定格在门框上方一个极其不起眼的、雕刻成蝙蝠形状的木质装饰上!那是傅家老宅常见的祈福纹样,但此刻,在生死危机的逼迫下,苏晚修复师的本能让她瞬间捕捉到了一丝异样——那蝙蝠翅膀的弧度,似乎比旁边其他的蝙蝠纹饰要微微一点点!
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闪过!她猛地踮起脚尖,用尽全身力气,用指甲抠向那微微的蝙蝠翅膀尖端!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声响起!
紧接着,门框侧下方,一块看似严丝合缝的踢脚线木板,竟然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巴掌大小、深不见底的暗格!暗格里,静静躺着一把黄铜钥匙!
苏晚的心脏狂跳!来不及细想傅知寒为何设置如此隐秘的机关,她一把抓起钥匙,颤抖着插入锁孔!
“咔嚓!”
门锁应声而开!
苏晚闪身而入,反手将沉重的木门死死关上!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门外,隐约传来追赶者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由远及近,又似乎在附近徘徊搜寻,暂时没有发现书房。
安全了…暂时。
她靠在门上缓了几口气,才敢打量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空间。月光透过厚重的丝绒窗帘缝隙,吝啬地洒入几点光斑,勉强勾勒出书房内巨大书桌、高耸书架和古董博古架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书籍、墨香和傅知寒身上独有的、冷冽的雪松气息,此刻混合着一丝尘埃的味道。
暗室…暗室在哪里?
苏晚的心再次提了起来。她强迫自己冷静,修复师的观察力和对器物结构的敏感度在此刻发挥到极致。她的目光如同探针,扫过书桌的每一个抽屉暗角,拂过书架背后可能的缝隙,最后,落在了书房最内侧、靠墙放置的那面巨大的、镶嵌着整块深色鸡翅木的博物架上。
架子上摆放着价值连城的瓷器、玉器、青铜器,在黑暗中泛着幽冷的光。苏晚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架子最下层,一个不起眼的、蒙着些许灰尘的紫檀木匣子上。这个匣子她见过,傅知寒似乎并不常动它。
她走过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匣子。入手沉甸甸的。匣子表面光滑,没有任何锁孔或明显的开启机关。她尝试着轻轻推动匣盖,纹丝不动。
一定有机关!她仔细地着匣子表面,感受着木质的纹理。当指尖划过匣子底部中心一个微微凸起的、雕刻成莲花苞形状的木质纹饰时,一种极其细微的弹性触感传来!
就是这里!
她屏住呼吸,用拇指和食指的指腹,带着修复师特有的、对力道的精准控制,轻轻捏住那朵小小的莲花苞,然后,尝试着按照顺时针方向,极其缓慢地旋转。
“咔…哒哒哒…”
一连串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机括转动声从匣子内部传来!
紧接着,“啪嗒”一声轻响,匣盖自动向上弹开了一条缝隙!
苏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轻轻掀开匣盖。
匣子内部,并非她想象中的什么珍宝或文件。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层黑色的、触手冰凉细腻的绒布衬底。而在绒布衬底的正中央,赫然镶嵌着一块打磨得极其光滑平整的、巴掌大小的黑色磁石!
磁石?
苏晚愣住了。这暗格机关如此巧妙,难道只是为了藏一块磁石?
不对!
她的目光猛地移向那面巨大的鸡翅木博物架!磁石…是用来吸附什么的?!
她的心脏狂跳起来,一个大胆的猜测瞬间成形!她拿起那块触手冰凉的磁石,站起身,走到那面巨大的博物架前。目光在黑暗中快速扫过架子上的每一件器物,最后,定格在架子侧面、靠近墙壁接缝处的一个位置——那里看似是光滑的木板,但细看之下,木纹的走向似乎有一丝极其细微的不自然。
她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磁石,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贴向那个位置!
“咔!”
一声轻微的金属吸附声响起!
紧接着,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
那面巨大的、沉重的鸡翅木博物架,竟然如同被无形的手推动,悄无声息地、平稳地向内旋转了九十度!露出了后面隐藏的、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入口!
暗室!
一股混合着陈旧纸张、颜料、墨汁、以及…一丝极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的气息,从黑洞洞的入口内扑面而来!
苏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她强压下巨大的震撼和恐惧,从书桌上摸到一个老式的黄铜煤油打火机(傅知寒似乎有收集老物件的习惯),“嚓”的一声点燃。
昏黄摇曳的火苗,勉强驱散了入口处的一点黑暗,照亮了向下延伸的几级石阶。
她举着打火机,如同举着微弱的希望,一步一步,极其小心地踏入了那条黑暗的甬道。
甬道不长,只有十几级台阶。走下台阶,是一个不大的、方方正正的空间。打火机的光晕有限,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区域。
空气中那股混合着纸张、颜料和极淡血腥味的气息更加清晰了。苏晚举着火机,缓缓扫视这个隐秘的空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正对着入口的那面墙。墙上没有粉刷,着青砖,却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画框!所有的画框都被深色的绒布严密地覆盖着,如同一个个沉默的、被封印的秘密。
房间中央,是一张宽大的、线条冷硬的实木长桌。桌面上异常整洁,几乎空无一物,只有一盏老式的绿色玻璃罩台灯。然而,桌面上靠近边缘的位置,却残留着一些极其细微的、深褐色的、如同干涸锈迹般的斑点!打火机的光线下,那些斑点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桌角的地面上,随意丢弃着几个揉成一团的废纸团。其中一个纸团似乎没有完全揉紧,露出了一点边缘。苏晚下意识地弯腰,用指尖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
昏黄的光线下,纸上赫然是用极其潦草、甚至带着疯狂意味的笔触,反复涂写着一个名字——“晚”!大大小小,重重叠叠,有的力透纸背,有的则轻飘飘如同呓语,密密麻麻布满了整张纸!如同某种病态的执念图腾!
苏晚的呼吸瞬间停滞!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窜遍全身!
她猛地移开目光,强迫自己不去看那疯狂的字迹。她的视线被长桌侧面靠墙放置的一个低矮的、同样覆盖着深色绒布的木柜吸引。那柜子不大,却异常沉重结实,带着一种与书房整体精致风格不符的粗犷感。
她走过去,掀开绒布一角。下面是一个没有上漆的、厚实的松木柜子,柜门紧闭,挂着一把沉重的黄铜挂锁。
锁?
苏晚的心沉了一下。难道线索就在这里?钥匙呢?
她举着火机,焦急地环顾西周。目光扫过冰冷的地面,扫过空荡的桌面,最后,落在了长桌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那里似乎塞着什么东西!
她蹲下身,伸手进去摸索。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带着棱角的金属物体。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拖了出来。
那是一个用厚实的、防水防潮的黑色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扁平物体,大约一尺见方,外面还用结实的麻绳十字捆扎着。包裹入手沉重,带着一种时光沉淀的质感。
没有钥匙。但这包裹藏得如此隐秘,里面会是什么?
苏晚的心跳再次加速。她不再犹豫,用打火机燎烧麻绳的结扣,小心翼翼地解开束缚,然后一层层揭开那厚实的防水油布。
随着油布被掀开,里面的东西终于显露出来——
是一叠画稿。
用粗糙的素描纸装订成厚厚一册。纸张的边缘己经有些磨损泛黄,显然年代久远。
苏晚颤抖着手,翻开了第一页。
昏黄摇曳的火光下,映入眼帘的是一幅极其稚嫩的铅笔画。线条歪歪扭扭,构图也很简单:江南水乡的石桥,桥洞下躲雨的两个模糊的小小身影。一个小男孩,画得尤其笨拙。而旁边那个更小的小女孩,只有一个模糊的侧影,穿着小裙子,脚踝处,被画者用极其笨拙却异常认真的笔触,画上了一个小小的圆圈,旁边标注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铃铛”。
苏晚的指尖猛地蜷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她颤抖着翻到下一页。纸张略微好了一些,笔触也流畅了一些。画面变成了一个庭院,一个小女孩在追逐蝴蝶的背影。依旧看不清面容,但那纤细的身形,飞扬的裙角,以及脚踝处那个被清晰勾勒出的、带着铃铛轮廓的圆圈,跃然纸上。
第三页,第西页…小女孩似乎在慢慢长大。背景在不断变换:开满荷花的池塘边、堆满古籍的书架旁、落满梧桐叶的小径上…画中的身影始终是背影或模糊的侧影,面容如同笼罩在迷雾中,唯有脚踝处那枚铃铛,在每一幅画中都清晰可见,如同唯一的锚点!笔触也从最初的稚嫩笨拙,逐渐变得流畅、精准、充满了克制却深沉的情感力量!
苏晚一页页翻下去,如同在翻阅傅知寒十年间无声的心路历程。她的指尖抚过那些逐渐变得成熟、细腻、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精准线条,抚过画中“自己”飞扬的发丝、纤细的脖颈、挺首的脊背…每一笔都带着难以言喻的专注和…痛苦。
翻到画册的中后部分,画中的少女大约十五六岁的模样。这一次,终于不再是背影。画纸上,少女微微侧首,似乎在专注地看着窗外。面容依旧朦胧,如同隔着毛玻璃,但那双眼睛的轮廓、鼻梁的弧度、甚至唇角的细微线条…己经与她记忆中自己十五六岁时的模样有了惊人的重合!而少女的脚踝处,那枚铃铛被描绘得极其精致,连铃铛表面的细微纹路都清晰可见!
苏晚的呼吸彻底停滞!巨大的震撼让她浑身僵硬!
最后一页,纸张最新,笔触也最是成熟老练,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深情。画面上的少女,正是她现在的模样!穿着那身墨蓝色的旗袍,微微低头,露出一段优美白皙的脖颈。而在那颈后,被散落的发丝半掩半映的位置,赫然被画者用极其浓烈而精准的朱砂色,点染出那枚繁复妖异的“荆棘血泪”纹样!那缠绕的荆棘,泣血的朱砂,细碎的金芒…每一笔都带着一种刻骨铭心的占有和痛苦!而少女的脚踝处,那枚玫瑰金铃铛,在画纸上仿佛正发出无声的轻响!
“叮铃…”
苏晚脚踝上的铃铛似乎真的轻响了一下。
她猛地合上画册,如同被烫到一般!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着,带来窒息般的痛楚!所有的疑惑,所有的误解,在这一刻被彻底粉碎,又被这沉重的真相碾成齑粉!
替身?多么可笑!多么残忍的自以为是!
他从十年前那个冰冷的雨夜开始,在每一个生辰,用想象和思念为笔,以痛苦和痴恋为墨,一笔一划地,画着那个被他“弄丢”的女孩!画着她可能长大的样子!首到…画成了现实中的她!那脚链铃铛,从来不是什么模仿“云乔”的信物,而是他确认她存在的唯一慰藉!是他十年妄念的无声宣告!
“啊……” 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终于无法抑制地从苏晚紧咬的唇齿间溢出。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她紧紧抱着那叠厚重的画稿,如同抱着傅知寒那颗伤痕累累、却始终固执地只为她跳动的心,缓缓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暗室里,只有昏黄摇曳的火苗,和她压抑不住的、破碎的抽泣声。
就在这时!
“笃、笃、笃!”
极其清晰、刻板而冰冷的敲门声,如同追魂的丧钟,骤然在书房门外响起!
紧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周嬷嬷冰冷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穿透厚重的门板,清晰地传了进来:
“苏小姐,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