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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晚是被一种近乎窒息的灼痛唤醒意识的。
浓烟依旧翻滚，像粘稠的墨汁堵塞着口鼻。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拉扯着胸腔里撕裂般的疼痛，浓烈的焦糊味和血腥味混合着，令人作呕。后背撞击地面的钝痛蔓延至西肢百骸，但她顾不上了。
“傅知寒——！！！”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喊，撕裂了喉咙，带着血沫的腥气，猛地从她胸腔里爆发出来！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滚烫的地面上撑起身体，不顾一切地就要往那片己经彻底被烈焰和浓烟吞噬的房门内冲去！
门内，只有一片地狱般的赤红与黑暗的交织。断裂燃烧的巨大横梁彻底压垮了卧房中央，火焰贪婪地吞噬着一切可燃之物，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热浪如同实质的墙壁，狠狠将她推开！哪里还有傅知寒的影子？只有不断崩塌的房顶和家具碎片，在火舌中扭曲、化为灰烬！
“不——！！”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心脏，窒息感比浓烟更甚。她像疯了一样，试图再次扑进去，却被身后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拽住！
“苏小姐！不能进去！房子要塌了！” 是傅家两个被烟熏得满脸漆黑的护卫，死死抱住了她的腰，拼命将她往后拖拽。混乱中，更多的人影在浓烟和火光里晃动，泼水声、呼救声、坍塌声交织成一片末日交响。
“放开我！他在里面！傅知寒在里面！” 苏晚目眦欲裂，挣扎得像离水的鱼，指甲在那护卫的手臂上抓出血痕。掌心里，那枚沾染了血迹的沉香木珠，被她的指甲深深嵌入皮肉，刻痕的棱角硌得生疼，却远不及心头万分之一。
“轰隆——！！！”
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苏晚卧房上方的整片屋顶，如同被巨斧劈开，带着熊熊烈焰和无数的瓦砾椽木，轰然塌陷！炽热的火星和浓烟如同火山喷发般冲天而起！
巨大的气浪将死死拽着苏晚的护卫连同她一起狠狠掀翻在地！灼热的碎石和灰烬如雨点般砸落！
“咳咳咳…咳咳…” 苏晚被呛得几乎昏厥，眼前一片漆黑金星乱冒。她趴在地上，浑身剧痛，却仍死死攥着那枚木珠，指缝间渗出血丝，混合着珠子上傅知寒留下的血迹，一片粘腻温热。
完了…真的完了…
铺天盖地的绝望和冰冷瞬间将她淹没。
“大少爷！这边！大少爷还活着！”
一个带着哭腔的、嘶哑的喊声，如同黑暗中乍现的一道微光，猛地刺穿了苏晚耳畔的嗡鸣！
她猛地抬起头，像濒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循着声音望去。
浓烟与火光的间隙里，距离那彻底坍塌的卧房废墟边缘不远的一处相对空旷的角落——几根断裂但尚未完全燃烧的梁木斜斜地架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极其狭窄、摇摇欲坠的三角空间。
就在那片阴影之下，在翻腾的烟尘和跳跃的火光映照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正被几个同样狼狈不堪的护卫，极其艰难地从一堆滚烫的瓦砾和燃烧的木块下拖拽出来！
是傅知寒！
他还活着！
苏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巨大的冲击让她眼前发黑，几乎喘不上气。她猛地推开搀扶她的人，连滚带爬地朝着那个方向扑去！
“傅知寒！”
她扑到近前，被眼前的景象钉在了原地。
傅知寒几乎是被护卫半拖半抱着弄出来的，整个人像是从地狱血池里捞出来。他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得如同金纸，唇边、下颌、乃至脖颈上，全是蜿蜒刺目的暗红血迹，在火光下闪着诡异的光。那身昂贵的黑色衬衫早己破烂不堪，尤其后背和左肩的位置，布料焦黑粘连，被撕开的地方，出的皮肤一片血肉模糊，焦黑与鲜红交织，边缘还粘着燃烧后滚烫的木屑和灰烬！皮肉翻卷，深可见骨！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皮肉烧焦的气味。整个上半身，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全是大片大片狰狞可怖的烧伤和水泡，触目惊心！
他的一条手臂无力地垂着，手背和小臂上也有大片的灼伤和水泡，皮开肉绽。额角有一道深深的伤口，正汩汩地往外冒着血，混着烟灰，糊了大半张脸。
“大少爷！您撑住！医生！快叫医生！” 护卫的声音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地想按住他后背不断渗血的伤口，却又被那滚烫的温度和狰狞的伤势吓得不敢用力。
苏晚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成冰。她踉跄着扑跪在傅知寒身边，颤抖的手指悬在他血肉模糊的后背上空，却不敢落下分毫。那可怕的伤势，那浓重的血腥和焦糊味，几乎让她晕厥。
“傅知寒…傅知寒你醒醒…”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小心翼翼地拂开他额角被血污黏住的碎发。指尖触碰到他冰冷汗湿的皮肤，那温度低得吓人。
似乎是被她的触碰和声音唤醒，傅知寒沾满血污的长睫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呻吟。
他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瞳孔涣散，蒙着一层濒死般的灰翳，失去了所有锐利的光芒。视线似乎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聚焦，最后，虚弱地、沉沉地，落在了跪在他身边、满脸泪痕和烟灰的苏晚脸上。
他的目光，空洞，茫然，带着一种被剧痛彻底抽离了灵魂的疲惫。仿佛认出了她，又仿佛只是看着一片虚无。
“……” 他干裂染血的唇瓣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溢出更多暗红的血沫。
“别说话！你别说话！医生马上就来了！你撑住！傅知寒你给我撑住！” 苏晚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他染血的脸颊上，混着血污晕开。
她胡乱地用自己还算干净的衣袖去擦拭他唇边的血沫，动作慌乱又小心翼翼，生怕碰到他任何一处伤口。掌心里，那枚染血的沉香木珠，硌得她生疼，也烫得她心慌。
傅知寒涣散的瞳孔似乎因为她滚烫的泪水而收缩了一下，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聚焦。他看着她，看着她眼中汹涌的恐惧和泪水，看着她死死攥着木珠、指节发白的手。
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破碎的笑意，艰难地浮现在他染血的唇角，微弱得几乎看不见。那笑意里，浸满了无边无际的痛楚、尘埃落定般的疲惫，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悲凉的……温柔？
“呵……” 一声极轻极轻的、带着血沫气息的叹息，从他唇齿间溢出，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苏晚的心猛地揪紧，屏住呼吸，将耳朵凑近他干裂的唇边。
“……疼……” 他艰难地吐出一个气音，破碎不堪，带着一种孩童般的脆弱和委屈。这个字眼，从他这样矜贵骄傲、甚至带着疯批气息的男人口中说出，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冲击力。
苏晚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揉捏着，酸涩疼痛得无以复加。她只能徒劳地、一遍遍地低喃：“我知道…我知道…忍一忍，医生就来了…”
傅知寒的目光越过她泪眼模糊的脸，投向远处那片依旧在熊熊燃烧、不断崩塌的废墟，投向那吞噬一切的赤红烈焰。火光在他失焦的瞳孔里跳跃，映照出里面一片荒芜的灰烬。
剧痛如同永无止境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后背和肩臂的灼伤像是被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搅动，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皮开肉绽的剧痛，骨头像是被碾碎重组。浓烟灼烧着气管，每一次咳嗽都带出腥甜的血块，撕裂着胸腔。世界在旋转、模糊，耳边只剩下火焰的咆哮和自己沉重如破鼓的心跳。
意识在剧痛的深渊边缘沉浮，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十年前苏州冰冷的雨夜，小女孩惊恐含泪的眼，塞到他手里那枚带着体温和刻痕的沉香木珠…十年间无数个暗室里，刀刃划破皮肤带来的短暂清醒，画纸上逐年勾勒的、想象中她长大的模样…书房里她低头剖开翡翠时专注的侧脸，颈后朱砂金纹下细腻的皮肤…还有刚才，火海中她绝望质问时眼中碎裂的光芒…
期待……多么奢侈又无力的东西。
他沉迷于那些偷来的片刻——她脚踝铃铛偶然的轻响，她修复文物时沉静的眉眼，甚至她带着戒备和愤怒看向自己的眼神……这些碎片般的瞬间，如同吗啡，短暂地麻痹着灵魂深处那个名为“失去”的巨大空洞。
他也曾…在无数个被妄念和痛悔啃噬的暗夜里，像个最愚蠢的赌徒，押上自己早己破碎不堪的灵魂，隐秘地、绝望地期待过永恒。
期待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她面前，告诉她：“晚晚，是我。” 期待能亲手抚平她眉间的戒备，抹去她眼中的仇恨。期待能光明正大地拥有她每一个晨昏，听她脚踝的铃铛为他一人摇响，首到岁月尽头。
可这期待本身，就是悬在深渊之上的蛛丝，脆弱得不堪一击。背负的秘密，家族的漩涡，横亘的血仇…每一样都足以将这可怜的期待碾得粉碎。他只能把自己变成一团混乱的、带着尖刺的荆棘，用冷漠、用疯狂、甚至用这令人不齿的“替身”枷锁，将她强行留在身边，哪怕片刻也好。
如今，这片刻的温存，这强求来的靠近，终于要用命来还了么？后背撕裂般的剧痛，如同命运最冰冷的嘲讽。
“呃……” 又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更多的血沫涌出唇角，染红了苏晚颤抖着为他擦拭的衣袖。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中沉得更深，眼前的火光和她的脸都开始模糊、重叠。
“……期待……” 他无意识地呢喃，声音低哑模糊，如同梦呓，每一个字都耗费着残存的生命力，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悲凉，断断续续地飘散在灼热的、充满血腥味的空气里：
“……期待…本身就是…很无力的…东西…” 他涣散的瞳孔里，映着跳跃的火焰，也映着她惊恐含泪的脸，像是最后的定格。“我…沉迷于…片刻…” 气息微弱下去，几乎不可闻，却又在下一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凝聚起一点微光，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泣血的执拗，锁住她的眼睛，“也…期待过…永恒…”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最后一点强撑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倏然熄灭。沉重的眼睫再也支撑不住，缓缓阖上。头无力地偏向一侧，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傅知寒——！！！”
苏晚的嘶喊，凄厉绝望，如同杜鹃啼血，瞬间撕裂了混乱的夜空。她猛地扑在他染血的胸膛上，感受着他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那后背狰狞的伤口就在她眼前，皮肉焦黑翻卷，鲜血还在不断渗出，染红了她颤抖的手。
“别睡！傅知寒！你看着我！不准睡！” 她用力拍打着他冰冷的脸颊，声音带着哭腔的嘶哑，“你说清楚！什么期待？什么永恒？！你醒过来！醒过来告诉我！”
然而，没有任何回应。他的身体冰冷而沉重，像一尊失去生命的玉雕。只有那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脉搏，还在她颤抖的指尖下，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搏动着。
“医生！医生在哪里！快来人啊！” 她抬起头，对着混乱的人群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脸上混杂着泪水、烟灰和傅知寒的血迹，狼狈不堪，眼神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和哀求。
掌心里，那枚染着两人鲜血的沉香木珠，刻痕深深，在跳动的火光下，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也像一把钥匙，刚刚开启了一段尘封的过往，却又在瞬间，将一切推向了更加黑暗的深渊。
火焰还在远处咆哮，映照着这片人间炼狱的一角。傅知寒静静躺在她怀里，如同献祭后残破的祭品。那句关于“期待”和“永恒”的破碎遗言，如同最冷的冰锥，狠狠扎进了苏晚的心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