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程砚舟站在码头的阴影里。他的目光穿透夜色，落在那艘即将靠岸的巨大货轮上，钢铁巨兽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得狰狞而沉默。
赵德昌，这个名字在他舌尖无声地滚动，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
此人是青帮在码头的总管事，更是日本人安插的一条最凶狠的走狗，心细如发，手段毒辣。
想从他眼皮子底下把药品运走，无异于虎口拔牙。
硬抢，是下下策。
码头上青帮的打手和日本便衣密如蛛网，一旦交火，不仅药品难保，整个潜伏小组都可能暴露。
必须让他自己，把药品送到我方最容易得手的地方。
如何让他自己动起来？
程砚舟的视线缓缓从远方的货轮，移回到了不远处灯火通明的账房办公室。
答案，就在那里。
他转身，融入更深的黑暗，几个闪身便回到了与阿强约定的地方。
阿强正焦躁地来回踱步，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见到程砚舟的身影，他猛地迎了上来，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其中的颤抖：“程……程先生，信送出去了吗？刚刚赵德昌那条疯狗带人巡了一圈，差点把我魂都吓没了！”
程砚舟的表情没有丝毫波澜，这种平静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镇定剂。
他递过去一小卷用油纸包好的法币，分量不轻。
“这是你的酬劳，拿着，找个地方避一避。”
阿强捏着那卷法币，手心全是汗，他犹豫了一下，咬牙道：“先生，老于介绍您来，我阿强信得过。但这码头是龙潭虎穴，赵德昌那家伙眼睛里不揉沙子，您……”
“正因为是龙潭虎穴，才需要有人把它搅浑。”程砚舟淡淡地打断他，漆黑的眸子在夜色中亮得惊人，“你只需要记住，你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做过。从现在起，忘了我。”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便走。
阿强看着他消失在夜幕中的背影，只觉得那身影明明单薄，却比码头上任何一个凶神恶煞的打手都更让人心悸。
他攥紧了手里的钱，像是攥住了唯一的希望，迅速消失在另一条小巷中。
夜色渐深，码头上的喧嚣慢慢沉寂，只剩下巡逻队单调的脚步声和海浪拍打岸堤的哗哗声。
程砚舟没有离开，他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作为“账房先生”的临时住处。
就在他即将踏入房门的瞬间，脑海中一道微弱的电光闪过！
【危机预警：右后方五米，两人，三秒后接近！】
这是……强化后的危机预警！比之前足足提前了十秒！
程砚舟的身体几乎是本能地做出了反应，他没有回头，而是维持着开门的姿势，手却在门框上不经意地停顿了一下，仿佛是在寻找钥匙。
就在这短短的一两秒延迟里，两个黑影从拐角处悄然摸了过来，手中的短棍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是赵德昌手下的夜巡暗哨！
他们显然是盯上了这个深夜归来的“新来的账房”，想盘查一番。
就在他们即将开口呵斥的刹那，程砚舟“恰好”找到了钥匙，推门而入，顺手将门“砰”地一声带上，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半分异常。
门外的两个暗哨面面相觑，听着屋里传来脱鞋、放东西的正常声响，最终撇了撇嘴，骂了一句“晦气”，便转身继续巡逻去了。
门后，程砚舟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冷汗，己经浸湿了后背。
若不是这提前十秒的预警，他很可能会在开门的一瞬间被堵个正着。
届时，无论他如何解释，一个深夜在外游荡的账房，都足以引起赵德昌的最高警惕。
这个系统，是他最大的底牌。
次日清晨，码头比往日更加戒备森严。
所有进出的人员都要经过三道盘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息。
程砚舟换上一身干净的布衫，戴上金丝眼镜，又成了那个文弱、谨小慎微的账房先生。
他端着一杯热茶，慢悠悠地走进账房办公室。
办公室里，除了他之外，还有赵德昌的心腹，总管账务的孙管事。
孙管事是个西十多岁的中年人，算盘打得噼啪响，为人精明又谄媚，对赵德昌忠心耿耿。
“小程来了？”孙管事头也不抬，一边拨着算盘珠子一边问道，“昨晚睡得可好？码头不比别处，夜里最好别乱走动。”
“是，多谢孙管事提醒。”程砚舟谦卑地笑了笑，将茶杯放到自己的桌上，然后自然地拿起一本昨天的流水账册，“我再核对一下昨天的账目，免得出了纰漏，让赵总管不高兴。”
孙管事满意地“嗯”了一声，在他看来，这个新来的年轻人虽然看着木讷，但胜在勤勉细心，是个做账的料。
程砚舟翻开账本，手指看似随意地滑过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数字。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他自己昨天亲手添上的那一笔“小额运费”上。
那笔钱数目极小，夹杂在成百上千笔交易中，就像大海里的一滴水，毫不起眼。
一个高明的猎人，布置陷阱时，从不会用粗大的绳索和显眼的捕兽夹。
他只会用一根最不起眼的、伪装成枯枝的细线。
当猎物漫不经心地路过，被细线轻轻绊一下时，才会触发背后那足以致命的真正机关。
而这笔微不足道的多余运费，就是他布下的第一根细线。
赵德昌生性多疑，对自己地盘的掌控欲极强，尤其是在金钱上。
一个巨大的窟窿，他可能会认为是有人监守自盗，立刻展开雷霆调查。
但一笔查不出源头、反复出现的小钱呢？
它不会立刻引起警觉，却会像一根扎进肉里的刺，让追求完美掌控的赵德昌感到烦躁、恼火，进而怀疑整个账务体系的严密性。
他会开始不信任，会亲自审视，会为了揪出这只“偷食的小老鼠”而打乱原有的节奏。
程砚舟的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他需要的，正是这种混乱。
他放下账本，拿起算盘，清脆的算珠撞击声在安静的办公室内回响。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每一个动作都符合一个普通账房的身份。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噼啪作响的算盘声，不是在计算金钱，而是在为赵德昌，奏响一曲催命的序曲。
阳光透过窗棂，细碎地洒在账本的纸页上，照亮了那个被他刻意修改过的、几乎微不可查的数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