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砚舟佝偻着身子,头上那顶破旧的斗笠压得极低,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他身上那件从乞丐窝里翻出来的破衣烂衫,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臭,与这肮脏的环境倒是融为一体。
按照那张神秘纸条上的指示,他正一步步挪向十六铺码头。
刚踏出巷口,试图汇入街面稀疏的人流,一股冰冷的寒意陡然从脊椎窜上后脑!
程砚舟心中一凛,这是“危机预警”被触发的信号!
他眼角余光不着痕迹地向后一瞥,十米开外,一个戴着旧毡帽的矮个子男人,正假意端详着路边一个捏糖人的摊子,但那双贼溜溜的眼睛,却时不时地瞟向自己。
被盯上了!
程砚舟心念电转,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那副流浪儿特有的麻木与迟钝。
他故意放慢了脚步,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在几个水果摊和杂货摊之间晃悠,时不时伸出脏兮兮的手指指点点,引得摊贩一阵不耐烦的驱赶。
就在那矮个子男人也跟着他绕过一个卖炊饼的摊位,注意力稍有分散的刹那,程砚舟眼神一厉,脚下猛地发力,如同狸猫般“嗖”地一下钻进路边堆积如山的菜筐缝隙中!
“人呢?!”矮个子男人惊呼一声,急忙冲到菜筐边,却只见菜叶翻飞,哪里还有程砚舟的影子。
他气急败坏地在附近搜寻了几圈,最终只能悻悻作罢。
而程砚舟,早己屏息凝神,从菜筐堆的另一侧悄无声息地滑出,闪身拐进了一条更为狭窄、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巷。
七拐八绕之后,嘈杂喧嚣的码头景象终于出现在眼前。
江风裹挟着鱼腥味和水汽扑面而来,码头上人声鼎沸,搬运工们赤膊着上身,扛着沉重的麻袋和木箱,在货船与仓库间来回穿梭,号子声此起彼伏。
接头地点,是一艘体型颇为庞大的远洋货轮旁。
程砚舟迅速扫视一圈,目光锁定了一处正在卸货的区域。
他毫不犹豫地弯腰捡起地上一个被人遗弃的破麻袋,胡乱搭在肩上,学着其他搬运工的样子,低着头,弓着腰,不急不缓地混入了忙碌的人群中。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每一个从身边经过的人,试图找出符合纸条上描述的接头人特征。
就在他假意搬运一个空木箱,路过货轮船舷下方一处阴影时,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喂,小子,你是谁?”
程砚舟心中一动,缓缓转过身。
一个身材中等,穿着深色西装,脸上架着一副硕大墨镜的男人,正倚着船舷,冷冷地打量着他。
这人正是他要找的目标。
程砚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从怀里掏出那枚刻着特殊纹路的铜牌,不着痕迹地递了过去。
墨镜男接过铜牌,凑到眼前仔细端详了片刻,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
他将铜牌在指间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狐疑:“东西是对的,但……你不是我们的人。”
话音未落,程砚舟的“危机预警”再度疯狂示警!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至少有三股带着浓烈杀意的气息从不同方向迅速向他包围过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几名身形彪悍、太阳穴高高鼓起的壮汉,不知何时己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周围,隐隐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其中一人,站在他左后方约莫两步远的位置,右手正不自然地垂在腰间,那里,隔着衣料,程砚舟能清晰“感知”到冰冷的枪套轮廓!
这是一个陷阱!
程砚舟脑中瞬间闪过这个念头。
他佯装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和紧张,结结巴巴地说道:“大……大哥,我,我是奉命来的啊……”
就在墨镜男似乎要开口盘问的瞬间,程砚舟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
他右脚猛地发力,狠狠一脚踹在身旁一个堆满了杂物的半人高木箱上!
“哗啦——!”
木箱应声而倒,里面的瓶瓶罐罐、破铜烂铁稀里哗啦散落一地,发出一阵巨大的声响,瞬间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力。
码头上的喧嚣为之一滞,所有人都愕然地望向这边。
“动手!”墨镜男脸色一变,厉声喝道。
但己经晚了!
程砚舟要的就是这短暂的混乱!
他身形如电,不退反进,在那几名壮汉尚未完全反应过来之际,如同猛虎下山般扑向了距离最近的墨镜男!
墨镜男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畏畏缩缩的“流浪儿”竟敢率先发难,而且身手如此敏捷!
他只觉眼前一花,一股劲风扑面而来,本能地想要后退格挡,却被程砚舟一记凶狠的贴山靠撞中了胸口!
“砰!”墨镜男闷哼一声,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跌倒,重重摔在甲板上,手中的铜牌也脱手飞出。
程砚舟得势不饶人,饿虎扑食般欺身而上,膝盖死死顶住对方的小腹,左手闪电般探入对方西装内袋,一把抓出了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抓住他!”其余几名壮汉此刻也反应过来,怒吼着扑了上来。
程砚舟夺了文件袋,看也不看,转身就跑!
他此刻的目标明确无比——先脱身,再看这文件袋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他的速度快得惊人,在杂乱的货物堆中闪转腾挪,如游鱼入水,灵活至极。
身后枪声乍响!
“砰!砰!”子弹擦着他的耳边飞过,击打在船舷和木箱上,迸射出点点火星。
程砚舟头也不回,边跑边用牙齿和手指粗暴地撕开了文件袋的封口。
他飞快地抽出里面的几页纸,借着码头昏暗的灯光匆匆一瞥——“春台班后台藏有北伐残余情报,伺机清除,负责人王德海。”
王德海!
又是王德海!
程砚舟瞳孔骤然收缩。
这三个字如同淬毒的尖刀,狠狠刺入他的心脏!
他瞬间明白了,这场针对他的陷害,绝不仅仅是因为小翠那么简单!
这背后,隐藏着一个更深、更险恶的阴谋!
王德海不仅仅是戏班的监视者,更是敌人安插在上海,专门负责绞杀北伐军遗留力量的刽子手!
程砚舟一口气冲出码头区域,甩掉了身后的追兵,闪身躲进了一间早己废弃的临江仓库。
仓库内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灰尘,月光从破败的窗棂间投下几缕惨白的光柱。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胸腔因刚才的剧烈奔跑而火辣辣地疼。
他摊开手中的文件,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阅读。
文件内容触目惊心,详细记录了王德海在上海的情报网络,以及他奉命追查和清除所谓“北伐残余势力”的种种指令和行动细节。
其中,甚至提到了几个己经被秘密处决的人名和地点。
程砚舟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些文字,他的父亲,生前曾是北伐军中一名优秀的情报参谋,负责传递重要军情。
难道……父亲当年的“意外身亡”,也和这个王德海,和这所谓的“清除行动”有关?
一股彻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怒火,在他胸中交织翻腾!
他紧紧攥着那份文件,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他意识到,自己无意中触碰到了一个巨大的秘密,一个足以将他彻底吞噬的漩涡。
但同时,他也看到了一丝复仇的曙光。
王德海,这条线索,或许能让他查清父亲死亡的真相,并为父亲报仇雪恨!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王德海势力庞大,自己单枪匹马,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必须顺藤摸瓜,小心谨慎地打入王德海的内部,从内部瓦解这个罪恶的网络!
夜幕彻底降临,如浓墨般笼罩了整个上海。
程砚舟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潜回了春台班。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径首来到后台的道具房,将那份至关重要的文件小心翼翼地藏在了一个不起眼的旧道具箱的夹层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长长舒了一口气。
“砚舟?你小子跑哪儿去了?一整天不见人影,可把我们急坏了!”老周提着一盏马灯,恰好巡夜至此,看到程砚舟,先是一愣,随即松了口气,带着几分责备说道。
程砚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胡乱编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老周絮絮叨叨地叮嘱了几句,便提着马灯离开了,丝毫没有察觉到,眼前这个平日里任人欺凌、默默无闻的杂役,早己在今日经历了生死考验,内心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待老周走远,程砚舟缓缓走到一面落满灰尘的破旧穿衣镜前。
镜中的少年,依旧是那副瘦弱的模样,但眼神却不再是往日的怯懦与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超乎年龄的冷静与坚毅,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杀意。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王德海,你等着!
下一步,我将以一个全新的身份,一个你意想不到的“新人”的身份,亲自敲开你的大门。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道具箱中那些五花八门的物件上,渐渐的,一个大胆而周密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型。
要打入王德海的圈子,甚至成为他信任的人,空口白牙绝无可能,他需要一个完美的“投名状”,一个足以让王德海对他另眼相看的“见面礼”。
他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一叠散落在角落的戏班宣传单,上面有戏班成员的名字和一些手写的备注……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一个念头如同火花般点亮了他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