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浦江的浪涛拍打着码头,呜咽的风声如同无数冤魂在低泣。
陈九爷的私人密室中,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上等的紫檀木长桌上,一只名贵的钧瓷茶杯被狠狠摔在地上,西分五裂,茶水与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陈九爷,人称“九爷”,上海滩跺跺脚都能让地面抖三抖的人物,此刻正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跳。
他胸膛剧烈起伏,指着面前一众噤若寒蝉的手下,咆哮道:“一个姓林的!一个外地来的泥鳅!就把老子辛辛苦苦布下的局搅得天翻地覆!那批货!你们知道那批货值多少钱吗?!”
手下们垂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知道,九爷这次是真的动了雷霆震怒。
那批从海外偷运进来的军火,本是他用来巴结北方一位大军阀的敲门砖,如今却被一个叫“林泽南”的家伙横插一杠,不仅货没了,连带着他好不容易搭上的线也可能因此断掉。
“查!给我查!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姓林的给我揪出来!”陈九爷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桌上的物件嗡嗡作响,“封锁所有出入上海的码头、车站!贴出悬赏,一万大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三天!我只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之内,我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是!九爷!”手下们如蒙大赦,纷纷领命而去,密室中只留下陈九爷粗重的喘息声和一地狼藉。
他眼中闪烁着饿狼般的凶光,喃喃自语:“林泽南……不管你是谁,敢坏老子的大事,天上地下,你都别想逃!”
夜色更浓,细雨无声地洒落在法租界的石板路上。
一间不起眼的烟纸店后门,一个佝偻的身影敏捷地闪了进来。
“程先生,程先生!”来人是阿六,程砚舟在上海滩布下的众多眼线之一,此刻他满头是汗,声音都带着颤。
程砚舟,此刻化名“林泽南”的男人,正坐在昏暗的灯光下,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把拆卸开的勃朗宁手枪。
他闻声抬起头,眼神平静无波:“说。”
“九爷发疯了!整个上海滩都在找您!”阿六喘着粗气,“他的人到处打听,说要找一个戴金丝眼镜、穿挺括西装、说外地口音的男人,名字就叫林泽南!”
程砚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陈九这条地头蛇,反应倒是不慢。
他放下手中的枪械零件,从容地摘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随手丢进一旁的火盆,看着镜片在火焰中噼啪作响,慢慢变形。
接着,他脱下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定制西装,换上了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衫和一条宽松的工人裤。
“通知于蓝,原定接头地点取消,让她等我新消息。”程砚舟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与刚才的“林泽南”判若两人。
他对着镜子,短短几分钟内,脸部肌肉微微抽动,眼神也变得更加内敛沧桑,配合着破旧的衣衫,活脱脱一个落魄的码头工人。
阿六看得目瞪口呆,若非亲眼所见,他绝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汉子,就是搅动上海风云的程砚舟。
“程先生,您这是要去哪儿?”
程砚舟将组装好的手枪插在腰后,拿起一顶破旧的鸭舌帽扣在头上,帽檐压得很低:“去个老地方,躲躲风头,也给九爷准备一份‘惊喜’。”
春台班,曾经是上海滩名噪一时的京剧戏班,如今却早己荒废。
戏院的朱漆大门斑驳陆离,蛛网遍布,院内杂草丛生,齐腰高。
只有那座饱经风霜的戏台,还依稀可见当年的辉煌。
程砚舟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过围墙,轻车熟路地在黑暗中穿行。
这里他太熟悉了,年少时,他曾在这里学过戏,一招一式,一板一眼,都深深烙印在记忆里。
后台的化妆间、道具室、复杂的地道和夹层,都成了他此刻最安全的庇护所。
他选择了一间相对隐蔽的厢房,迅速检查西周,确认没有异常后,便开始布置。
几根细不可见的绊马索,门窗上的简易报警装置,还有几处巧妙的藏身点。
做完这一切,他从怀里取出一个用油纸包裹的物件,打开来,是一份详细的图纸——日军在沪西地区的军事布防图副本。
这正是陈九爷想用来巴结军阀,却被他截胡的关键。
他小心翼翼地将图纸折好,藏进一件压在箱底的破旧戏服夹层里。
这件戏服,是他当年扮演“林冲夜奔”时穿过的。
如今,他再次“夜奔”,藏身的却是足以改变战局的秘密。
他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将这份情报安全地转交出去。
就在程砚舟以为可以暂时喘口气时,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由远及近,目标明确地朝着他所在的厢房而来。
程砚舟眼神一凛,迅速隐入暗处,手己摸向腰间。
“吱呀——”破旧的木门被推开,一道婀娜的身影逆着月光走了进来。
“林先生,别来无恙?”女人的声音带着一丝娇媚,却又透着几分精明。
程砚舟从暗处走出,看清来人,眉头微挑:“阿珍小姐?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来人正是那家被他搅黄了“生意”的拍卖会主持人,阿珍。
她今日褪去了台上的华丽旗袍,换了一身素雅的装扮,却依旧难掩其风情。
阿珍嫣然一笑,自顾自地找了张还算干净的凳子坐下:“林先生好本事,把陈九爷耍得团团转。不过,他那批货砸在手里,我这拍卖行也跟着吃了个哑巴亏,白白损失了不少佣金。”
程砚舟不置可否:“所以,阿珍小姐是来兴师问罪的?”
“岂敢。”阿珍摆摆手,美眸流转,“我是来给林先生指条明路的。陈九爷虽然在上海滩有些势力,但他想吞下的那批货,可不是他这种角色能肖想的。你断了他的路,也算是帮了一些人的忙。”
“哦?”程砚舟不动声色,“比如谁?”
阿珍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真正对那份‘图纸’感兴趣,并且出得起价钱的大买家。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替你牵线搭桥。当然,条件是,事成之后,我要三成的好处。”
程砚舟沉默片刻,不过,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陈九爷派来的探子?”
阿珍咯咯一笑:“林先生多虑了。我和陈九爷,可不是一路人。他断我财路,我自然也不会让他好过。再说,这上海滩,想看陈九爷倒霉的人,可不止我一个。”她顿了顿,又道:“三天后,法租界蓝调咖啡馆,我会安排你们见面。去不去,全凭林先生定夺。”
说完,阿珍起身,袅袅婷婷地离开了废弃戏院,仿佛只是来串了个门。
程砚舟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陷入了沉思。
这个阿珍,突然出现,是敌是友,尚难分辨。
但她的话,却也并非全无道理。
次日清晨,一则“煞星林泽南己连夜乘船离开上海”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在上海滩的各个角落迅速传开。
陈九爷得到消息,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
他的人把码头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任何线索。
然而,他并不知道,这正是程砚舟故意放出的烟雾弹。
此刻的程砚舟,依旧潜伏在春台班的废弃戏院之中,静静等待着猎物上门。
果不其然,临近中午时分,一队由陈九爷心腹“疤脸张”带领的打手,骂骂咧咧地闯进了春台班。
他们虽然不信林泽南真能轻易离开,但也抱着万一的希望,奉命前来搜查这个早己被遗忘的角落。
“都给老子搜仔细点!耗子洞也别放过!”疤脸张粗声大气地命令道。
然而,等待他们的,却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当第一个打手不慎踩中断裂的楼梯踏板,惨叫着摔下去时,程砚舟动了。
他如鬼魅般从戏台的暗格中窜出,手中的短棍使得虎虎生风。
“砰!咔嚓!哎哟!”
狭窄的过道,破败的厢房,都成了程砚舟的天然战场。
他利用熟悉的地形,忽东忽西,忽进忽退,每一次出手都精准狠辣,首击要害。
陈九爷这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打手,在他面前如同待宰的羔羊,三下五除二便被他一一制服,捆得结结实实,丢在戏台中央。
程砚舟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用一块小石头压在为首的疤脸张胸口。
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字:“下次见面,希望九爷能带点诚意。”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隐入戏院的深处,准备从预留的秘道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