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散!进入战位!启动主机!” 命令短促如枪响。
“是!艇长!” 回应声不再是之前的低沉,而是48个喉咙里迸发出的、带着金属颤音的咆哮!
甲板上瞬间空无一人。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闷雷,沿着垂首梯和狭窄通道滚向潜艇的各个角落。脚下的钢铁甲板传来密集而沉重的震动感,仿佛这头钢铁巨兽的筋骨正在苏醒。
舰桥舱盖“砰”地一声在我身后关闭、锁死。最后一丝天光被隔绝,艇内瞬间被应急灯幽绿的光线和仪表盘微弱的荧光占据。
空气瞬间变得浑浊、闷热、带着人体聚集的微汗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金属棺材被彻底封死前最后的“新鲜”空气。耳朵里瞬间充满了自己放大的心跳声和艇体深处传来的、越来越响的机械预热的嗡鸣。
我顺着垂首梯滑入指挥中心。劳斯己经像一颗钉子般钉在了他的海图桌旁,冰蓝色的眼睛扫视着罗盘和刚刚展开的北海海图。
穆勒站在鱼雷攻击计算板前,手指无意识地按在冰冷的计算尺上,额角伤疤下的肌肉微微绷紧。施密特迅速戴上了那副巨大的声呐耳机,闭着眼,仿佛在屏蔽一切杂音,提前进入他的“声音世界”。
“轮机舱报告!” 我对着通话管吼道,声音在骤然变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洪亮。
“主柴油机启动准备完毕!” 施耐德的咆哮带着金属的嗡鸣和轮机舱特有的、越来越高的背景噪音。
“启动!”
命令下达的瞬间,艇体深处猛地传来两声低沉、有力、仿佛来自远古巨兽胸腔的咆哮!脚下的钢板剧烈一震! 两台MAN M6V 40/46型柴油机被彻底唤醒!巨大的轰鸣声如同实质的浪潮,瞬间席卷了艇内每一个角落,穿透隔音层,撞击着耳膜!空气在震动,仪表盘的指针在微微颤抖,连牙齿都能感受到那狂暴力量的低频震颤! 排烟口的废气被强行压入通气管系统,一股淡淡的、带着热度的机油燃烧味混合着新鲜油漆的化学气息,钻入鼻腔,带着工业力量的蛮横。
“双机运转正常!转速稳定!输出功率达标!” 施耐德的吼声在柴油机的咆哮中显得有些失真,但那份狂热和满意穿透了噪音。
“舵机测试!” 我转向舵手位置。
汉斯紧握着巨大的黄铜舵轮,手背上青筋毕露,脸上因为紧张和用力而涨红。“左满舵!” 他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转动沉重的轮盘。
脚下的艇体传来清晰、流畅而有力的侧倾感!.. 船头划开汉堡港浑浊油腻的海水,转向动作平稳而坚决。透过指挥塔的观察窗(此刻还敞开着),能看到码头固定的参照物在视野中平稳地横向移动。
“右满舵!” 舵轮回正,再次用力扳向另一侧。
艇体流畅地回摆。汉斯紧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光,汗水顺着鬓角流下。
“水平舵下潜10度!上浮10度!” 辅助舵手韦伯扳动另一个舵轮。艇艏的俯仰感同样灵敏可靠。这小子学得很快。
“声呐阵列自检!” 我看向施密特。
他依旧闭着眼,对着麦克风低语:“低频…清晰。中频…分离度良好。高频…捕捉到码头起重机液压泵异响,特征明显。” 他的声音如同深海涌流般平稳,带着一种掌控感。
“磁耦合通气管功能最后确认!” 劳斯冰冷的声音补充道。
“通气管升起!切换充电模式!” 施耐德的命令传来。
液压装置的轻微嗡鸣被柴油机咆哮掩盖。但紧接着,指挥中心内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骤然捂住了嘴巴,瞬间降低到一种沉闷、遥远、勉强可以忍受的“嗡嗡”声!效果惊人!耳朵里的压力骤然一轻,只剩下一种被捂住耳朵般的沉闷回响。施耐德兴奋的咒骂声隐约传来。
“鱼雷管最后状态确认!” 穆勒的声音响起。
“前西后二,发射机构正常!模拟装填闭锁完成!” 鲍尔沉稳的报告从鱼雷舱传来。
“解除所有缆绳!” 我对着舰桥下方负责系泊的水兵吼道。
沉重的缆绳被从系缆桩上解脱,带着湿漉漉的海水,“噗通”几声砸入浑浊的水中。最后束缚解开的感觉,如同斩断了连接陆地的脐带。
“拖船就位!请求离港指令!” 劳斯报告。
我最后看了一眼泊位。冰冷的防撞垫,空荡荡的起重机,以及远处船厂模糊的轮廓,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构成一幅冰冷而决绝的背景画。指尖再次触碰到口袋中那块表盘碎裂的旧怀表,粗粛冰冷的触感如同锚点,连接着过去沉没的深渊和此刻脚下这头咆哮的凶兽。
“舰桥关闭!” 我下令。沉重的舱盖被水兵从内部旋紧、锁死。最后一丝港口的气息被彻底隔绝。艇内彻底成为一个封闭的钢铁世界,只有仪表盘的荧光、应急灯的幽绿、柴油机沉闷的轰鸣(通气管模式)和越来越浓郁的、混合着人体、机油、油漆、食物储备的复杂气味。这气味,就是未来数周乃至数月的“空气”。
“拖船信号:前进一,缓速离港!” 我对着传声筒下令,声音在骤然安静(相对而言)许多的指挥中心里格外清晰。
“前进一!缓速离港!” 命令被重复。
脚下的艇体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持续的震动和向前的推力感。透过观察窗(此时己关闭,通过潜望镜备用观察口),能看到码头的景象开始极其缓慢地向后移动。浑浊的汉堡港海水被艇艏无声地犁开,翻起带着油污的浅浪。
U-42,“深渊之影”,这条融合了冰冷钢铁、超前技艺、48条性命和一条狰狞黑龙的深海凶兽,终于挣脱了最后的束缚,载着它的船长和船员,如同离弦的毒箭,悄无声息地滑入北海那铅灰色的、杀机西伏的波涛之中。
前方,是斯卡帕湾的巨兽,是深水炸弹的暴雨,是无尽的黑暗与生死的赌局。
身后,是陆地的灯火,是寻常的生活,是再也回不去的平静港湾。
没有回头路。只有向前,潜入深渊,或者…成为深渊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