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ngerabdrücke!..(指纹!)”文书指着桌上的印泥和卡片。
十根手指被粗暴地按住,在粗糙的卡片上留下永久的、耻辱的印记。
“Foto!(照相!)”
我被推到墙边一个固定在地上的矮凳上。一盏刺眼的白炽灯猛地亮起,几乎灼伤视网膜。我下意识地眯起眼。对面,一台老旧的木制支架相机后,另一个面无表情的党卫队员(..党卫队三级小队副..)按下了快门。..咔嚓!.. 白光闪过,瞬间的致盲感后,是视网膜上残留的、巨大的“1173”编号阴影。
我知道,一张正面、两张侧面的、带着茫然或刻意冷漠表情的囚犯档案照片,己经生成。它将和我的指纹一起,锁进某个冰冷的铁柜,成为这座魔窟里无数档案中的一页。
流程还在继续,如同流水线上的加工。我被带到另一个小房间,一个穿着白大褂、眼神却毫无医者仁心的“医生”拿着听诊器敷衍地在胸口听了听,记录下“无明显外伤”几个字。整个过程,他都没正眼看我一下。
最后,是通往真正地狱的通道。我被押着,走过一条漫长、狭窄、灯光更加昏暗的走廊。两侧是一扇扇厚重的铁门,门上只有一个小小的、带滑盖的观察孔(Guckloch)。空气里弥漫着死寂和… 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那些观察孔后面窥视,无数声被堵住的呜咽在墙壁里回荡。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发出空洞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脏上。
在一扇编号为 ..B-7.. 的铁门前,押送者停了下来。..党卫队地区总队长..拿出钥匙(一串沉重的黄铜钥匙),插入锁孔,用力转动。..咔嚓… 嘎吱….. 机簧发出沉闷的、令人牙酸的声响。铁门被向内拉开。
一股更加浓烈的、混杂着消毒水、霉味、排泄物恶臭和绝望气息的冰冷气流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
“Rein!..(进去!)” 身后的..党卫队一级突击队中队长..猛地一推。
我一个趔趄,跌入黑暗。
砰!
铁门在身后被重重关上、锁死。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也被彻底吞噬。
绝对的黑暗。纯粹的、令人窒息的、仿佛有实质重量的黑暗。它瞬间包裹了我,挤压着耳膜,吞噬了方向感。我下意识地伸手向前摸索,指尖触到的是冰冷、粗糙、带着湿滑苔藓感的墙壁。
脚下是同样冰冷坚硬的水泥地。空气凝滞得如同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霉味和尿臊气,肺部火烧火燎。
“Schei?e…(狗屎…)” 一句低骂不受控制地从牙缝里挤出。不是恐惧,而是纯粹的生理厌恶。这地方的气味,比U-42在热带海域趴窝两周、全艇汗臭和食物腐败混合的“地狱厨房”还要恶心百倍。“…至少老子的艇里还有通风管(Lüftungsrohr)… 虽然经常被施耐德那混蛋抱怨是‘放屁管’… 这里他妈只有下水道(Abflussrohr)…”
黑暗中,我强迫自己冷静。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同样冰冷的地面上。地面似乎有些凹凸不平,还有可疑的、半干涸的粘稠污渍。触感令人作呕。
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耳朵努力捕捉着任何声响:
. 隔壁囚室传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像破旧的风箱。
. 更远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如同受伤动物般的呜咽。
. 走廊尽头,隐约传来沉重的、有规律的脚步声——巡逻的警卫?靴子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
. 头顶,不知何处,有极其微弱的水滴声… ..滴答… 滴答….. 缓慢而恒定,如同生命的倒计时。
时间感在这里彻底扭曲。一秒?一分钟?一小时?无法判断。只有绝对的黑暗和令人发疯的死寂。深海中83米处的压力是物理的,可感知的。这里的压力是精神的,无形的,它从西面八方渗透进来,试图碾碎意志,抽走灵魂。
莉赛尔·韦伯那双灰蓝色的、充满勇气与忧虑的眼睛,在脑海中无比清晰地浮现。她此刻在哪里?是否也在这栋建筑的某个角落?遭受着同样的、甚至更可怕的对待?那些盖世太保的鬣狗,会如何“招待”一位揭露了“盟友”丑闻的女记者?自责和内疚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心脏。是我… 是我把她拖进了这个深渊。
必须活下去。必须出去。为了那些在威廉港等我的兄弟,为了U-42(如果它还能修好),更为了… 莉赛尔。
大脑开始高速运转,像一台精密的潜艇战术计算机,试图在这片绝望的黑暗中规划出一条生路:
统一口径:.. 与莉赛尔的关系?咬死“朋友”,讨论“战局”和“海军见闻”,对她的“军事报道”提供过“技术性建议”(关于护航船队队形?反潜机巡逻模式?真实但规避核心)。绝不能提及任何敏感信息源或政治观点!
利用身份:.. 反复强调自己是帝国海军现役作战军官(aktiver Frontoffizier),在演习中立下战功(演习通过!这是邓尼茨争取来的护身符!),受邓尼茨司令首接指挥。盖世太保越权拘押,程序违法!
技术价值:必要时,可以“不经意”透露自己对潜艇静音技术、新型鱼雷引信甚至… 空军那些“小玩意儿”(FuG 101, Listein雏形)的“独特见解”。戈林那个贪婪的胖子!他是我唯一可能的外部筹码!
观察弱点:.. 审讯官是谁?性格?审讯风格?程序是否有漏洞?警卫巡逻规律?任何可以利用的细节!
然而,计划在绝对的黑暗、未知的等待和精神的重压下显得如此脆弱。隔壁的咳嗽声越来越剧烈,最后变成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呕。那微弱的呜咽声不知何时消失了,只剩下更深的死寂。..滴答… 滴答….. 水滴声依旧不紧不慢,如同丧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小时,也许只是几分钟。
咔嚓!
铁门上的观察孔滑盖被猛地拉开!一道刺眼的白光如同利剑般射入,瞬间刺得我睁不开眼!
一个冰冷、毫无人类情感的声音从观察孔后传来,带着浓重的柏林口音:
“H?ftling 1173! Aufstehen! Zur Vernehmung!(囚犯1173!起来!接受审讯!)”
白光熄灭。滑盖“啪”地一声合上。
脚步声渐渐远去。
黑暗重新降临,但这一次,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更加沉重的压力。真正的较量,开始了。普林茨阿尔布雷希特大街8号的铁门后,没有潜艇的钢铁龙骨保护,只有赤裸的灵魂面对体制的绞肉机。
我撑着冰冷潮湿的墙壁,慢慢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冻得有些僵硬麻木的腿脚。
来吧,鬣狗们。老子在83米深的海底都没被压碎,还怕你们这些躲在阴沟里的老鼠?..Fickt euch alle!..(们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