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穆琯玉回到舱室时,肩上己落满晶莹的雪花。
她轻轻抖了抖披风,细碎的雪粒簌簌落下。
姚浅凝正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吃着柳无痕送来的点心。
虽然讨厌那个人,但不得不承认他送的点心确实美味。
她用力咬下一口桂花糕,甜腻的香气在唇齿间蔓延。
听到舱门响动,姚浅凝抬头看见穆琯玉,立刻放下点心,抓起一旁的狐裘披风快步迎上去。
“快披上,着凉了就不好了。”
她仔细地为穆琯玉系好披风带子,动作十分轻柔。
穆琯玉握住她微凉的手,轻声问道。
“浅浅,你和柳无痕……”
“别提了!”
“你知道他追上来说了什么吗?”
她模仿着柳无痕轻佻的语气。
“‘谁惹你了?’然后……”
她的脸突然涨得通红。
“然后就把我的手按在他胸口,说什么‘瞧这心跳乱的......你一生气,我五脏庙都跟着造反了’,他根本不明白我为什么生气!”
想起今日苏清荷说的话,穆琯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半开玩笑地说。
“浅浅很在意柳无痕呢……”
“才……才不在意!”
姚浅凝慌乱地摆手。
“就是对他这个人有点好奇而己。”
“浅浅。”
穆琯玉拉着她在窗边坐下,窗外飘雪无声。
“还记得我们玩游戏时讨论过男洁这个问题吗?”
“记得啊。”
姚浅凝歪着头,露出困惑的表情。
“不过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就是突然想到,你……当时没有正面回答。”
姚浅凝捏着披风上的流苏,回忆道。
“当时代入的是女主视角,觉得既然女主纯洁无瑕,那相配之人自然也要如此。”
她顿了顿,声音渐渐低下去。
“若是换作我自己……也是如此吧,不过我才十三岁诶,想这些未免太早了。”
听到这个回答,穆琯玉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她转身握住姚浅凝的手。
“浅浅,下雪了……我们先不去江南了,等船靠岸黄龙府,我们西处转转可好?”
“那柳无痕那边怎么办?不是说好加入他们了吗?”
穆琯玉轻笑出声,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
“你呀,那话当然是骗他的!我们好不容易从宫里逃出来重获自由,怎么可能又把自己束缚住?”
这个说法让姚浅凝眼睛一亮,她重重点头。
“说得对!反正我也不想攻略那个言而无信的花心大萝卜。”
“所以明天。”
穆琯玉压低声音。
“船一靠岸我们就悄悄离开,不要让他们发现。”
“好!”
姚浅凝兴奋地应道,谁叫他先骗她在先,她要让他知道骗人的后果才行!
窗外的雪似乎下得更大了,将两人的低语尽数掩去。
偷偷溜走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穆琯玉明白这一切都是苏清荷私下安排好的。
既然是任务,日后总要面对。
但现在,她想让浅浅先无忧无虑地过段日子,时间会让人成长。
等到那时,若浅浅能不动心地应对柳无痕,自然就不会伤心了。
雪越下越大,整个城镇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街道上行人寥寥。
穆琯玉和姚浅凝在客栈安顿下来后,穆琯玉突然发现萧景澄送她的木雕不见了。
“怎么会……“
她焦急地翻找着包裹,那是他亲手雕刻的心意,怎能就这样遗失?
“浅浅,我得出去一趟。”
她匆匆披上披风。
姚浅凝担忧地看着窗外的大雪。
“这么晚了……”
“很快就回来。”
穆琯玉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转身离开了房间。
寒风刺骨,积雪几乎没到小腿。
穆琯玉艰难地沿着来时的路寻找,每一步都留下深深的脚印。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突然发现前方立着个修长人影。
手指正着她的木雕。
“公子!”
她跑得太急,差点滑倒。
“那是我的……”
男子闻声抬头,穆琯玉呼吸微滞。
他苍白如雪的肌肤下隐约可见青紫脉络,眼尾一抹胭脂红却艳得惊心,像雪地里绽开的血梅。
他轻轻咳嗽了两声,将木雕递了过来。
“是这个吗?”
他递还木雕的手指修长却病态苍白,浓重药味中夹杂着松香,而指尖上的老茧分明是常年弹奏乐器的痕迹。
穆琯玉接过木雕。
“多谢公子。”
男子微微颔首,转身欲走。
他的步伐虚浮,在雪地上留下歪斜的脚印。
穆琯玉这才发现他的脚踝似乎有些浮肿。
“公子且慢!”
她鬼使神差喊住他。
男子回眸时,碎雪落在他鸦羽般的睫毛上,衬得他越发的脆弱。
“您是要去表演吗?”
男子微微颔首。
“霓裳院。”
他顿了顿。
“小公子要来看吗?”
鬼使神差地,她点了头。
回到客栈后,穆琯玉向掌柜打听霓裳院,得知那是城中著名的风月场所。
她正踌躇间,楼下突然传来一声高喊。
“雪弦公子今晚最后一次登台!”
这声呼喊穿透了客栈的嘈杂,让穆琯玉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木雕。
雪弦苍白的面容让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位因陪酒而结识父亲的三流演员。
母亲在生下她后自暴自弃,最终醉酒跌下楼梯身亡。
多么可悲可叹又无比可笑……
入夜时分,风雪愈发猛烈。
穆琯玉终究还是站在了霓裳院门前。
姚浅凝则兴奋地跟在一旁。
“以前在游戏里看到这种地方,我就特别好奇里面是什么样子呢!能来一次真是太棒了。”
两人被引入一间临窗的包间,正好能俯瞰大厅的表演台。
递过一锭银子后,侍女欢快地应承着去准备酒水。
不多时,不仅送来了美酒,还来了两位婀娜多姿的女子。
穆琯玉轻抬其中一位女子的下巴,玩味地说。
“我喜欢看美人饮酒。”
说着便将酒杯递到女子唇边。
女子娇笑着饮下,而一旁的姚浅凝则涨红了脸,手足无措地任另一位女子戳着自己的脸颊。
看着穆琯玉一首往外看的眼神,女子问道。
“小公子是为雪弦公子来的吧?”
“正是,能说说这位雪弦吗?”
穆琯玉说着,递上一袋银钱。
女子收起钱袋,压低声音道。
“雪弦公子是老鸨捡回来的孤儿,琵琶技艺冠绝全城,只是自从被太守看上后,身子就每况愈下……”
“他得了什么病?”
女子凑到她耳边轻语。
“花柳病。”
穆琯玉瞳孔骤缩。
“那他不再弹琵琶也是因为这病?”
女子摇头。
“雪弦就算死也会坚持演奏,是太守下的禁令,那个男人传给他病,又要断了他的念想。”
另一女子插话。
“这和杀了他又有什么区别。”
话音未落,大厅突然安静下来。
雪弦身披半透绯纱缓步登台,衣摆绣着靡艳的缠枝牡丹,腰间金线勾勒的蝴蝶结松松系着。
厚重的脂粉掩盖不住他病态的苍白,只见他斜抱琵琶,指尖在弦上翻飞如垂死蝶舞。
一曲《幽冥引》自他指下流淌而出,初如细雨沾花,渐作金戈裂帛,终至弦颤如泣。
满座宾客皆屏息凝神。
“真好听……”
姚浅凝轻声感叹,却又迟疑道。
“只是……他是不是准备赴死?”
“为什么这么说?”
“琯琯你看,他衣内衬着素白麻布,像是寿衣一样……方才姐姐们说不能弹琴等于要他的命,所以……”
真所谓入局者迷,旁观者清。
穆琯玉望着台上那道单薄身影,轻声道。
“浅浅……若我说想帮他。”
“我当然支持!我了解你的性子。”
“可若因此又被抓回宫里呢?”
“那便回去继续做任务呗。”
姚浅凝的回答让穆琯玉心头一暖,那句“我们是一起的“仿佛又在耳畔响起。
她望着姚浅凝坚定的眼神,终于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