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日后:
当灯油熬干第三回,我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才发现窗纸透进来的光都泛着鱼肚白。
王三猫着腰往铜灯里添油,银簪子挑灯芯的动静轻得像怕惊了谁。
“陛下,您都熬了三天未好好睡觉了,”他把温热的苦荞茶往我手边推,茶盏底还沉着几片西洋参,“前个蒙恬大人走了之后,您正歪在书案上打盹,胡子上都沾了墨点子。”
我捏着发僵的后颈往椅背上靠,案头堆着的竹简能没到胸口——
全是这几天我梳理的想法和修改的意见。
“再撑撑,”我喝了口苦荞茶,苦涩味顺着喉咙往下坠。“李斯他们都还没来?”
王三往我肩头搭了件狐裘:“陛下昨儿个还说,要睡个囫囵觉呢。您瞧这黑眼圈,跟宫里那只老鸹似的——哎哟,奴才嘴笨!”
他慌里慌张跪下时,我才注意到他眼皮子也耷拉着,袖口还沾着没拍干净的灯灰。
想来这几日他跟着熬夜,递折子倒茶水,连个囫囵觉也没捞着。
“起来吧,”我踢了踢他的屁股,“去御膳房端碗热粥来,顺便告诉值夜的侍卫,如果李斯他们一到就通报。”
王三刚颠颠儿跑出去,廊下就传来铜钟撞响的声音,嗡嗡震得人脑袋疼。
我数着钟声到第七下,才惊觉又过了一天了。
“陛下,李丞相和冯丞相在殿外候着了,”王三喘着气跑回来,袍角还沾着粥渍,“他俩怀里抱着木匣子,瞅着沉得慌,抬匣子的小太监腰都压弯了。”
“看来都是聪明人啊,如果你们不主动来,我就要亲自动手了”心中想着,我把狐裘往地上一甩,指节捏得咔嚓响。
咸阳宫议事厅里,铜灯烧得正旺,把李斯和冯劫的影子映在墙上首晃悠。
我盯着他俩怀里抱的木匣子,漆皮都磨花了,一看就不是新做的。
“你们两这么晚了来找朕是有何急事吗?”
“陛下,这是老臣家藏的……”李斯先开口,声音有点发颤,把匣子往案上一放。
“当、当年各官员和权贵赠送臣的黄金与珠宝折算白银共一千三百二十两,还有犬子收受商人的绸缎布匹,还有….还有赵高赠送的金银玉器折算白银共计一千五百七十两,都列在单子上了。”
冯劫跟着把匣子往前推了推,动作比李斯还要干脆:“陛下,这是我爹这些年贪墨的银两,共计白银一千七百两,还有十三亩农田总共折银一千两。他老人家说……说农田都是俸禄购买的,没有贪墨,以前他总觉得减赋伤了国本,现在知道错了,所以把自家农田也交出来充盈国库。”
我掀开李斯的匣子,里头金饼码得整整齐齐,边角都磨圆了,显然是常年收着没动过。
冯劫那个更实在,除了地契,金饼,银锭还有半袋子五铢钱。
“行啊,”我敲了敲案几,“你们俩带了个好头。那其他郡县呢?廉洁司报上来的数,够修商道不?”
冯劫赶紧展开竹简:“回陛下,目前交上来的有十七个郡。最多的是蜀郡,上交了七百三十两白银,最少的是上郡,就交了三十两白银,说是当地实在榨不出油水,所以没多少钱。十七个郡总计白银两千三百两;”
“还有前户部尚书陆明,昨日臣带兵搜家,在他家搜出…….搜出”冯劫磕磕巴巴说道
“搜出珠宝,玉器,地契折算白银七千两白银”
“国库还剩下多少银两”
“陛下,臣这几天仔细核算,统六国,大修阿房宫,先皇五次巡游,国库不算收缴赃款只剩五千七百两白银”
“这畜生,私库比国库还充盈啊”我把手中竹简重重砸在地上。
“算下,总共收了多少?修商道还差多少”
“回陛下,”李斯算盘打得飞快,“所有赃款加上宫里节省的开支,修商道预算是五万两,留够朝廷一年开销的情况下,还差一万三千两。”
正说着,王三踮着脚进来,手里托着个油布包:“陛下,城外有个老人抱着小孩,让守城士兵将这个交给您,说送‘国宝’。”
打开布包,里头是个黑不溜秋的陶瓮,倒出来一堆亮闪闪的——全是碎银子!还有张纸条,写着“陈留县百姓凑的,谢陛下开仓放粮”。
“人还在吗?叫进来”我站起来问道。
“陛下,人放下东西就走远了”
冯劫掰着手指头算:“这少说也有二百两!陛下,民心可用啊!”
李斯却皱着眉:“陛下,老臣听说齐郡有个贵族,把贪污的银子熔成金佛埋在祖坟里,要不要……”
“不用。”我打断他,“让廉洁司发告示:最后二日,主动上交的,既往不咎;藏着掖着的,查出来剥皮实草。三天后,在章台宫办个‘退赃大会’,让交了钱的官站台上,没交的站台下。”
“还有,朕的私库有些别国进贡的珍宝也拿去卖了,这下钱肯定是够的,最快速度先把商道修起来,修商道先是徭役,人手不够,优先选择战死军士家属。”
“陛下真乃明君,大秦有此明君何愁不强,我等跟随这等明君,何愁不青史留名啊”
此时,李斯磨磨蹭蹭从袖子里掏出个小布包:“陛下,这是老臣……咳,这是内人陪嫁的几支金簪子,您别嫌弃。”
我接过布包,沉甸甸的:“丞相,你这是……”
“老臣怕下面人说闲话,”他压低声音,“您放心,以后每月俸禄我只留三成,其余都充公。但求陛下给老臣留个体面,别让御史把账算到儿孙头上。”
看着李斯花白的头发,想起李由为救我丧生。
“行,”我把布包推回去,“你的俸禄按新律法发,一分不少。但要是再让朕查到你小儿子收商人的礼……”
李斯额头冒汗:“不敢不敢!犬子己把商道的股份全退了,现在天天在家读《商君书》呢。”
走出了宫殿,我看见蒙恬蹲在台阶上数铜钱,旁边堆着小山似的银锭。
“陛下,”他拎起一锭缺角的银子,“这是臣和军中将领征战时搜刮的,王离说他的己经用光了,说是卖了三顷地凑的,只有这么多了”
“把这些银子都运到少府,记好账。对了,上次说的给士兵发军饷的事,落实了没?”
蒙恬一拍大腿:“差点忘了!军中士兵听说以后战死妻儿由朝廷养,昨天操练时刀都抡得虎虎生风!就是……”
“就是啥?”
“就是有些老兵嘀咕,说以前靠砍脑袋换田宅,现在帮百姓修水渠也算军功?”蒙恬挠着头,“末将跟他们说,以后商道修通了,他们回家看婆娘都方便些,这才勉强不吵了。”
我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蒙将军,这就叫‘军功不只在沙场’。对了,商道试点先修咸阳到陈留那段,让民夫们也尝尝‘干活给钱’的滋味。”
夕阳把未央宫的影子拉得老长,我站在宫墙上往下看,只见各郡县送来的银子正往国库搬,抬银子的士兵们哼着新编的号子:“贪墨银子交上来,商道修通好日子……”
看来,这改革的第一步,算是拿贪官的银子垫上路了。但我知道,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呢。
戌时三刻,咸阳狱的铜锁在寒夜里发出锈蚀的吱呀声。
我拨开牢门霉斑,看见陆明正用金镶玉的发簪撬着墙缝,发簪上的珠玉在黑暗中反着光芒。
“陆尚书好雅兴。”我踢翻他脚边的瓦罐,馊粥溅上他锦袍下摆。
这料子是岭南贡品,去年他报称“赈灾损耗”的三百匹绸缎里,想必就有这一匹。
陆明惊得簪子落地,翡翠簪头摔成两半:“陛……陛下怎会来此?”他缩进墙角,锦袍扫过地上的死老鼠——那是狱卒特意为他准备的“加餐”。
“来看看贪墨赈灾款的蛀虫,在牢里过得如何。”我捡起半块翡翠,对着狱窗月光细看,“南海珠、和田玉,你府里的地窖,比国库还满吧?”
话音未落,隔壁牢房突然传来惨叫。王三捧着油灯踉跄跟进,灯芯爆出火星:“陛下,陆明管家招了——陆明勾结粮官,把赈灾的二十万石粟米换成了沙土!”
陆明瞳孔骤缩,突然扑向我腰间佩剑:“你敢动我!我母亲是秦始皇姑姑,我是嬴氏宗亲……”
“宗亲?”我反手扣住他手腕,听见骨骼错位的闷响,“你贪污时、侄子强抢民女时,可曾念过‘宗亲’二字?”
我扬手将半块翡翠砸在他额角,“你该感谢你反对的新政,不然你一家老小全都的给你陪葬。”
“传旨:将陆明剥皮充草,挂在咸阳宫大殿门口,明日朝会,让那群贪官们好好看看”
陆明瘫在血水里,锦袍被勾破,露出里面绣着的饕餮纹——那是只有宗室才能用的纹样。
我转身时,看见牢门外立着个黑影,李斯的玉带钩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陛下处置果断,”他走进来,脚边踢到陆明的发簪,“只是宗亲牵扯甚广,恐生异变。”
他弯腰捡起簪子,翡翠断口划出血痕,“老臣刚收到密报,土地法刚颁布,咸阳郡丞在丈量土地时,把百姓的良田都划给了……”
“都划给了咸阳的老世族?”我接过他递来的簪子,断口处刻着“长乐未央”——这是当年父皇赏赐给功臣的纹样,如今却成了贪墨的凭证。
梆——梆———梆
牢外突然传来梆子声,三更天的寒气顺着墙缝钻进骨髓。
我想起陈留县百姓啃食的泥土饼,想起扶苏记忆里母后织锦时被梭子划破的手。
“这种时候还敢顶风作案?传我旨意,”我按住李斯的肩膀,触到他内衬里缝着的护心镜,“明日早朝前,派人把咸阳来的了的百姓全叫来前殿,就说……就说朕要办个‘土地博览会’,让百姓们看看,他们的良田是怎么变成权贵的私产的。”
李斯的瞳孔猛地收缩,他盯着我掌心的血,忽然躬身行礼:“陛下圣明。”他转身时,玉带钩刮过牢门铁栏,发出刺耳的声响。
“王三,”我展开舆图,指尖划过咸阳,“你去把宗正府的地契全搬来,
——明天早朝,朕就用这群权贵的血,给改革这把刀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