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废墟空间内。
时间仿佛凝固。污浊的空气里弥漫着血腥、焦糊、恶臭的蛊虫粘液以及九转续命丹散发的苦涩药香。昏黄的油灯光线摇曳,在嶙峋的岩石和扭曲的金属上投下鬼魅般的影子。
秦锋半跪在凌薇身边,双手死死握着她的手腕,指尖因用力而发白。他紧闭双眼,额头青筋暴跳,身体因为过度透支和精神反噬而剧烈颤抖,汗水混着血丝从鬓角滑落。他全部的意志和体内那狂暴不羁的镜墟碎片力量,正如同最精密的导管,艰难地将九转续命丹的药力,以及他自己强行转化的一丝丝温润能量,源源不断地渡入凌薇近乎枯竭的经脉。
凌薇灰败的脸色在药力冲击下,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病态的红晕,但这红晕如同昙花一现,转瞬又被更深的死灰覆盖。她的身体冰冷依旧,脉搏微弱得如同琴弦将断,每一次心跳都仿佛耗尽了最后的气力。那些被秦锋震飞的噬能蛊似乎并未死绝,阴暗角落传来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悉索声,仿佛在积蓄力量,等待下一次扑食。
“怎么样?!”墨老声音嘶哑,他刚给自己灌下解毒药粉,压制住半边身体的麻痹和邪能侵蚀带来的眩晕感,立刻凑过来查看。他枯瘦的手指搭上凌薇另一只手腕的寸关尺,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她细微的反应。
“药力…在…散…”秦锋的声音如同破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巨大的痛苦,“她的…身体…像…漏底的…船…存不住…”他清晰地感知到,珍贵的药力和生命能量,正从凌薇千疮百孔的经脉和脏腑中飞速流逝,被周遭残留的邪能和可能潜伏的蛊毒疯狂吞噬。
“针眼!金针!”墨老厉喝,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锁脉!封元!强行给她吊住这口气!秦小子,别停!用你的‘眼睛’给我指路!封她心脉、神阙、气海三处大穴!老头子我下针!”
针眼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从贴身皮囊中抽出一个扁平的皮夹,展开,露出里面一排长短不一、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特制金针!他双手稳定得可怕,迅速将金针在油灯火苗上掠过消毒。
秦锋强忍识海撕裂般的剧痛,再次强行催动镜瞳!视野瞬间穿透凌薇的衣物和皮肤,精准地“看”到她体内几近崩溃的能量脉络。心脉处,代表生机的微光如同风中残烛;神阙穴(脐中)一片死寂晦暗;气海穴(丹田)更是如同枯竭的深井,只有一丝微弱到极致的能量涟漪。
“心脉…左偏…半寸…深三…分…” 秦锋的声音如同呓语,却精准无比。
墨老枯瘦如柴的手指捻起一根三寸长针,眼神凝练如铁,稳、准、狠!嗤!金针瞬间刺入凌薇心口左侧半寸,深及三分!
凌薇身体猛地一颤!口中溢出一丝黑血!
“神阙…正中…入皮…即止…引药力…” 秦锋继续。
墨老手指如飞,一根短针闪电般刺入凌薇脐中,针尾微颤,仿佛在引导着散逸的药力汇聚。
“气海…下…一寸…右偏…一分…斜刺…入…两分半…固本…” 秦锋的声音越来越弱,身体摇摇欲坠。
最后一根金针,带着墨老毕生的经验和决绝,刺入凌薇丹田下方一寸偏右处!
三针落定!
凌薇身体不再剧烈颤抖,但那股流逝感并未完全停止,只是被强行延缓了!她的脉搏依旧微弱,却仿佛被一根无形的金线吊住,不再继续滑向深渊。灰败的脸上,那丝病态的红晕似乎多停留了一瞬。
“暂时…锁住了…”墨老长吁一口气,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踉跄一步靠在了冰冷的岩壁上,脸色惨白如纸,下针的右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但…撑不了多久…必须立刻离开!这里的邪能…还有那些鬼虫子…会要了她的命!”
“走!”秦锋猛地睁开眼,暗红色的瞳孔因为过度使用而布满了骇人的血丝,视线都有些模糊。他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相对干净的外袍,小心翼翼地将凌薇冰冷、残破的身躯包裹住,然后极其轻柔地将她横抱起来。入手的分量轻得让他心碎,仿佛抱着一捧即将消散的灰烬。
“针眼,开路!清理障碍!”墨老强打精神,抓起油灯。
针眼立刻冲到刚刚钻开的洞口,警惕地感知着外面。就在这时!
“咻咻咻咻咻——!!!”
一阵密集到令人头皮炸裂的、如同无数毒蜂同时振翅的恐怖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旱龙沟的上方、西面八方,如同死亡的暴雨般倾泻而下!
声音尖锐刺耳,瞬间盖过了风声!
“不好!是蜂针!蚀骨蜂针!”墨老脸色剧变,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绝望!这种工部秘制的歹毒暗器,覆盖范围极大,细如牛毛,见血封喉,根本无法格挡!在这狭窄的沟底和隧道里,更是绝境!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肃正营主帐。
周正和严嵩的马车刚刚驶离封锁线范围不久。车厢内气氛凝重如铅。
严嵩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后怕:“周大人,您确定是‘蚀骨蜂针’?那东西…只有工部军器监最核心的库房才有!动用它…李庸这是疯了?为了灭口凌薇,不惜暴露到这种地步?!”
周正闭着眼,靠在车壁上,仿佛在养神,但袖中紧握玉佩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刚才在营帐内,清晰地感知到了钉子军官传递的“蚀骨蜂针”启动的次声波预警!那是“地网”用命换来的最后信息!
“不是灭口凌薇。”周正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洞穿一切的寒意,“是灭口‘可能存在的活口’,以及…所有在场的‘知情者’,包括我们派去的人!李庸要的不是凌薇死,他要的是‘凌薇己死,死无对证’!连带着将所有试图接近真相的人,一并抹除!用蚀骨蜂针,毁尸灭迹,最是‘干净’!”
严嵩倒吸一口冷气,遍体生寒:“他…他怎么敢?!荒谷还有肃正营的人!”
“王振?”周正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一个莽夫,一个弃子。他的死活,李庸会在乎吗?更何况,动手的,绝不会是李庸的人,只会是…‘意外’邪露的邪能,或者…‘穷凶极恶’的歹徒余孽!”他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底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好一个心狠手辣、算无遗策的李相爷!”
“那…那旱龙沟底…”严嵩的声音带着颤抖。
“听天由命。”周正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们能做的,是在朝堂上,在证据上,钉死他!让他再无翻身的可能!回城!立刻!郭淮的‘戏台’,该拆了!”
工部,天工阁密室。
烛火摇曳。兵部侍郎王莽(李庸心腹)脸色铁青,正对着一个跪在地上的、穿着工部小吏服饰但气质精悍的男子低吼:
“‘蜂巢’回报!目标区域己饱和覆盖!确认有热源反应消失!但…沟底能量干扰太强,无法百分百确认核心目标是否被彻底湮灭!需要…是否需要派人下去查验?”
坐在阴影中的李庸,轻轻放下茶盏。瓷器与檀木桌面碰撞,发出清脆却令人心悸的一声“嗒”。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查验?”李庸的声音平淡无波,“让谁去?让肃正营去送死吗?还是让三法司的人去发现‘蜂针’?王莽,你糊涂了。”
王莽冷汗瞬间下来了:“相爷息怒!是下官思虑不周!那…那…”
“告诉‘蜂巢’。”李庸的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夜色,语气淡漠得如同在谈论天气,“任务完成。痕迹处理干净。所有人,撤回‘巢穴’,静默待命。荒谷之事,到此为止。剩下的…是‘意外’和‘余孽’该承担的后果了。”
“是!”跪地的男子如蒙大赦,迅速退下。
密室中只剩下李庸和王莽。王莽小心翼翼地问:“相爷,周正和严嵩那边…郭尚书能稳住吗?”
李庸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水面并不存在的浮沫,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郭淮?他只需要演好他的‘震惊’和‘愤怒’就够了。至于周正…他就算猜到又如何?证据呢?谁能证明,那些‘蚀骨蜂针’,不是藏在废墟里的、那些丧心病狂的‘镜墟教徒’留下的最后杀招呢?”
他抿了一口茶,眼中寒光一闪即逝:“死人,是不会开口的。而活人…只要没有证据,就永远只能是‘猜测’。明日朝会,才是真正的战场。王莽,让你那位好侄子王振,好好‘安抚’受惊的士兵,把‘现场’保护好。尤其是…那些‘歹徒’使用过的、歹毒的‘蚀骨蜂针’的发射痕迹。”
旱龙沟底,隧道口。
死亡的蜂鸣撕裂空气!针眼在听到破空声的瞬间,瞳孔骤缩!他几乎是本能地做出了反应!没有试图格挡那根本无法格挡的漫天毒针,而是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脚踹在隧道口旁边一块半人高的、布满裂纹的巨石上!
“墨老!秦锋!退——!”
“轰!”
巨石应声而倒,带着千钧之力,恰好堵住了刚刚钻开的、通往废墟空间的破口!也堵住了大部分射向洞内的毒针!
与此同时,针眼自己却完全暴露在了蜂针的覆盖范围之下!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身体如同鬼魅般在狭窄的沟底腾挪闪避,速度快到了极致!手中的精钢短匕挥舞成一片模糊的光幕!
“叮叮叮叮叮——!”
密集如雨的撞击声响起!无数细如牛毛的毒针被短匕精准地磕飞,打在周围的岩石上,溅起点点幽蓝的火星!但蚀骨蜂针的数量实在太多了!覆盖范围太大了!
“噗嗤!噗嗤!”
尽管针眼的身法己臻化境,依旧有几枚毒针穿透了光幕的缝隙,狠狠钉入了他的肩头和手臂!一股钻心蚀骨的剧痛和麻痹感瞬间蔓延开来!针眼闷哼一声,动作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丝迟滞!
就是这一丝迟滞!
更多的毒针如同闻到血腥的鲨鱼,瞬间笼罩了他!
被巨石封堵的废墟空间内。
秦锋抱着凌薇,墨老紧靠在岩壁,听着外面那令人心胆俱裂的密集撞击声和针眼压抑的闷哼!巨石挡住了大部分毒针,但依旧有少量毒针穿透缝隙射入,咄咄咄地钉在他们脚边的岩石上,针尾兀自颤动,散发着幽蓝的死亡光泽!
“针眼——!”墨老目眦欲裂,老泪纵横!他太清楚蚀骨蜂针的毒性了!中者立毙!
秦锋死死抱着怀中冰冷的身躯,暗红色的瞳孔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无力而剧烈收缩!他能感知到外面针眼的气息在飞速衰弱!一股狂暴的、毁灭性的力量在他体内疯狂冲撞,想要破体而出!但他不能!凌薇就在他怀里,脆弱得如同琉璃!任何力量的爆发都可能先震碎她!
“走…墨老…带…头儿…走…” 巨石外,传来针眼断断续续、气若游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后面…石缝…有…路…快…我…断后…” 紧接着,是几声更加猛烈的、用身体撞击岩石的闷响,以及毒针入肉的嗤嗤声!他在用最后的力量,吸引火力,制造混乱!
墨老浑身剧震,老泪纵横,但他知道,这是真眼用命换来的机会!他猛地一抹眼泪,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扑向秦锋所指方向的岩壁一处不起眼的裂缝:“秦小子!这边!跟我来!”
秦锋最后看了一眼那堵住破口的巨石,仿佛要将针眼最后的声音刻进灵魂深处。他咬碎钢牙,强行压内狂暴的力量和翻涌的气血,抱着凌薇,紧跟在墨老身后,一头钻进了那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漆黑狭窄的石缝!
石缝内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未知的阴冷气息,蜿蜒曲折,不知通向何方。身后,那恐怖的蜂针破空声和针眼最后挣扎的声音,渐渐被厚重的岩石隔绝,变得遥远而模糊,最终…彻底消失。
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怀中冰冷躯体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心跳。
京城,工部天工阁。
郭淮一脸“震怒”地将一份卷宗重重拍在案上:“查!给本官彻查!蚀骨蜂针乃国之重器,管制森严!如何会出现在荒谷现场!还造成肃正营将士重大伤亡?!王振呢?让他来见我!”
一个书吏战战兢兢地回道:“禀…禀尚书大人,王校尉…王校尉他…在昨夜歹徒的毒针袭击中…不幸殉职了…”
郭淮“痛心疾首”地闭上眼:“忠勇可嘉!厚葬!抚恤加倍!”他睁开眼,目光扫过在场的周正和严嵩,语气沉痛,“周大人,严大人,此案性质之恶劣,手段之歹毒,远超想象!歹徒竟持有如此凶器!看来凌捕头遇害,绝非偶然!这背后,定有惊天阴谋!我们必须…”
周正静静地坐着,如同枯木。他手中,那块温润的玉佩不知何时己被他捏得滚烫。他没有看郭淮的表演,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落在了遥远的荒谷。他袖中的手指,在无人看到的角落,轻轻捻动着三粒冰冷的、带着干涸血迹的——蚀骨蜂针针尾。那是“雀眼”在混乱的封锁线外围,从一具被刻意遗漏的“歹徒”尸体上,取到的唯一证物。
他苍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火焰。
李庸,你的蜂针,能杀死人,却堵不住这天下悠悠众口!明日朝堂,老夫倒要看看,你这张‘忠君体国’的皮,还披不披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