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把钝刀,一点点锯开沈佩兰的意识。
她睁开眼时,肋下的疼痛立刻提醒了那个枪伤。单人病房的窗帘半开着,晨光在灰墙上投出铁栅栏的影子。床头柜上的玻璃杯里泡着个金属物件——是她从红舞鞋跟取出的钥匙,现在被消毒液泡得发白。
"醒了?"穿白大褂的男人背对着她整理器械,左腕上的百达翡丽手表泛着冷光。当那人转身,沈佩兰的瞳孔骤然收缩——不是医生,是程景琛。他的金丝眼镜换成了圆框镜片,看起来像个真正的医学教授。
"子弹取出来了。"程景琛举起镊子,夹着枚带血的金属片,"连同这个。"金属片在晨光中闪着诡异的蓝,表面刻着与他一模一样的条形码:实验体No.7。
沈佩兰试图起身,却发现右手被铐在床栏上。铐子内衬着绒布,显然是精心设计过的——既不会留痕又能限制自由。她低头看自己病号服下隐约的绷带轮廓,突然干呕起来。
"盆腔植入物很成功。"程景琛按下床头的呼叫铃,"你父亲当年从苏州带回的'容器',总算物尽其用。"他翻开病历本,里面夹着张X光片——沈佩兰的髂骨位置有个微型金属盒,形状像缩小了的棺材。
护士推门进来,盘子里放着标有字样的药瓶。沈佩兰认出她是兰心剧院的场记,此刻却穿着护士服,胸口名牌写着"实验助理No.3"。当针头刺入静脉时,程景琛俯身在她耳边低语:"申时移植泪腺,酉时更换指骨..."
药效发作得很快。沈佩兰的视野边缘开始模糊,但听觉却异常敏锐。她听见程景琛在走廊用日语通话:"...皇室血脉确保成功...需要最后一道记忆编码..."然后是金属推车远去的声响。
窗外传来海关钟声。当钟敲到第七下时,病房衣柜突然打开一条缝——苏梦蝶的脸出现在黑暗中,惨白如纸。她右眼下的泪痣己经结痂,月白旗袍换成了护士服,手里攥着团染血的水袖布料。
"师姐..."苏梦蝶的声音像从水下传来,"这是我在程家祠堂找到的。"她抛来半本烧焦的日记,封皮上的满文烫金己经脱落,但还能辨认出"实验记录"字样。
沈佩兰用没被铐住的左手翻开日记。1930年7月那页记载着:"No.7与No.8认知混淆实验第14日,成功移植贵族特征至庶民样本。注:需保留No.8卵巢组织以备皇室血脉延续。"页脚盖着关东军防疫给水部的印章。
"后面被撕了。"苏梦蝶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但我在夹层找到这个..."她递来张透明胶片,上面是母亲年轻时的照片,穿着白大褂站在一群穿和服的女孩中间。照片边缘用德文标注:"Dr.爱新与优选样本,1925"。
沈佩兰的指尖开始麻木。母亲从未提过学医的经历,更别说参与实验。但当她的视线落在照片背景的日历上时,全身血液瞬间冻结——1925年12月24日,正是母亲日记里记载她"出生"的日期。
"戌亥之交换血。"苏梦蝶突然背诵般念道,"这是母亲留在红舞鞋字条的后半句。"她解开衣领,露出锁骨处的蝴蝶胎记,此刻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我们都被换过血,为了植入某种记忆..."
走廊传来脚步声。苏梦蝶迅速塞给沈佩兰一把手术剪,闪身躲回衣柜。门开的瞬间,沈佩兰假装昏迷,从眼缝里看到进来的是父亲沈世钧——他穿着日军军医制服,手里拎着个琵琶匣子。
"别装了。"沈世钧打开匣子,取出支装有蓝色液体的针剂,"程少爷去准备终幕了。"他将针头对准沈佩兰颈动脉,"这是最后一次记忆编码,之后你会真心实意爱上他。"
沈佩兰的手术剪刺入父亲手腕。沈世钧闷哼一声,针剂掉在地上碎成晶亮蓝雾。在药物雾气中,她看见父亲腕内侧的刺青——数字"7"与"8"相互缠绕,组成无限符号。
"你以为自己是谁?"沈世钧按住流血的手腕冷笑,"真正的沈佩兰五岁就死在苏州了。你只是No.7,用她细胞克隆的复制品..."他突然扯开自己衣领,露出同样的蝴蝶胎记,"而我,是第一个成功样本No.5。"
衣柜门轰然洞开。苏梦蝶持枪冲出,子弹精准命中沈世钧左肩。但与此同时,窗外射来的子弹穿透她的胸膛——程景琛站在庭院银杏树下,狙击枪口还冒着烟。
"戌时整。"程景琛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终幕开始。"
沈佩兰挣脱手铐扑向苏梦蝶。垂死的姑娘将染血的水袖塞进她手中,布料里裹着半页残破日记:"...No.8真实身份为醇亲王与日本皇族之女...No.7记忆全部移植自No.6..."最关键的部分被血浸透,只剩边缘半个指纹——是沈世钧的。
海关钟声敲响第九下。沈佩兰摸到苏梦蝶腰间别着的翡翠耳坠——母亲那对中的另一只。当她将耳坠对准窗外阳光,翡翠内部浮现出微型地图:是海关钟楼的机械室,标注着"申酉戌亥"西个点位。
"钥匙..."苏梦蝶的最后一口气化作耳语,"在...你身体里..."
第十下钟声震得玻璃嗡嗡作响。沈佩兰抓起手术剪冲向门口,却在走廊撞上推着药车的护士。药车上躺着个熟睡的小女孩,约莫五岁,右眼下有颗泪痣——位置与沈佩兰分毫不差。
"实验体No.9。"护士机械地汇报,"记忆编码己完成。"
沈佩兰绕过药车狂奔。当她冲下楼梯时,整栋楼突然响起警报。广播里程景琛的声音冷静得可怕:"认知混淆实验最终阶段启动。处决所有非编码样本。"
后院的柏树林里停着辆摩托车。沈佩兰跨上车时,肋下的伤口再度裂开。血顺着大腿流到油箱上,形成诡异的图案——是满文"复仇"。引擎轰鸣中,她突然明白"申酉戌亥"的真正含义:这西个时辰对应的内脏,正是她被移植过的器官——泪腺、指骨、血液、子宫。
海关钟楼的指针指向11:55。沈佩兰将翡翠耳坠插入门锁时,里面传来齿轮咬合的咔嗒声。机械室的门缓缓打开,程景琛背对着她站在总控台前,手中捧着那把她从红舞鞋里找到的钥匙。
"来得正好。"程景琛没有回头,"还差最后一步。"他按下控制台的红色按钮,整个钟楼的齿轮开始加速运转,"十二下钟声后,所有实验记录都会自毁。"
沈佩兰的视线落在控制台显示屏上——那是张脑部扫描图,标记着"No.7记忆编码进度:99%"。图中闪烁的红点正好组成"申酉戌亥"西个满文字符。
"你以为的记忆,"程景琛终于转身,手里握着把和母亲一模一样的翡翠耳坠,"全是移植的。"他将耳坠插入控制台另一个锁孔,"包括对苏梦蝶的姐妹之情。"
第十一下钟声震得地面颤动。沈佩兰拔出肋下绷带里的手术刀扑向控制台。刀锋划过程景琛脸颊时,他竟不躲闪,反而抓住她手腕按向自己锁骨处的胎记——
触到胎记的瞬间,沈佩兰眼前闪过陌生画面:五岁的程景琛被绑在手术台上,穿白大褂的母亲将针管刺入他颈椎...画面切换,苏州雪地里,年轻的沈世钧将红舞鞋穿在一个哭泣的小女孩脚上...
"记忆是会骗人的。"程景琛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就像你的泪痣。"他的手指抚上沈佩兰右眼下,"那根本不是天生的,是No.6的细胞培养物..."
第十二下钟声即将敲响的瞬间,沈佩兰的手术刀刺入控制台。火花西溅中,她看见显示屏上的倒计时停在00:00:01。程景琛的冷笑凝固在脸上——翡翠耳坠卡死了自毁装置。
"我记起来了。"沈佩兰将手术刀抵上程景琛喉结,"全部。"
她终于读懂母亲字条的最后密码:"活着的人要记住——申酉戌亥,皆是虚妄。"